《短篇集》司攸

6、医道（一）

　　1.

　　燕城来了个柳先生。

　　柳先生仙风道骨，白衣广袖，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温柔和煦的谦谦君子范儿，除了脸色看上去苍白了点儿，身世神秘了点儿，穷了点儿，哪里都好。这通身气派，怎么看怎么是正君的首要人选。

　　何况这柳先生一来就被陈家家主请到了陈家大院住了下来。

　　这陈家家主是谁？那可是燕城的财神爷！生意从西南做到东北，即使是胡天海地，也够他曾曾曾孙过上一辈子了。

　　柳先生住进陈家的第一天，燕城的人心思顿时活泛起来。

　　2.

　　柳先生在燕城住的久了，燕城的人也慢慢了解了一些关于柳先生的事。

　　比如说，柳先生是被陈家主请来教习陈家幺儿的。

　　又比如说，柳先生师出药谷，师傅是鼎鼎有名的医仙花千漠。

　　再比如说柳先生其实不姓柳。

　　据说是个孤儿，被他师傅在一棵柳树下捡到了，索性就姓了柳。

　　了解的多了，燕城的人倒是歇了那份想要找柳先生提亲的心思。

　　因为柳先生是个病秧子。

　　3.

　　柳先生的病是打父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没法治，只能靠药物吊着。

　　柳先生待人接物自是知书达礼、面面俱到，然而一旦涉及到医学相关的，脾气却是古怪的很，说一不二，倔的像头驴，半点也不肯让步。

　　“医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柳先生板着脸道:“容不得半点玩笑。若小少爷不是真心喜爱学医的，还请放弃学医这个念头吧，莫要到最后害了他人。此一时你犯了错，得到的不过是几句无伤大雅隔靴挠痒的批评话，彼一时便是一条甚至两条三条人命了。”

　　言罢振袖离去。

　　黑了脸的柳先生一改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异常地严肃认真，唬地陈家小少爷一愣一愣的，突然“哇”地一下哭了出来，哭声震天响，很快燕城的人都知道陈家小少爷被柳先生骂了，哭得那叫一个委屈。

　　燕城的人不夸柳先生了，都道“这柳先生忒不识好歹”。

　　4.

　　柳先生没理燕城的人是怎么说他的，事实上他也没这心情。

　　从陈家搬出来后他就一病不起，日日咳嗽，想来是被陈家小少爷气的很了。

　　柳先生来的时候只身一人，在这燕城里待了不到一年，捡了个小乞丐做童子，手把手地教他辨认药材。

　　燕城虽富裕，但穷的人还是穷。

　　这小乞丐也不知什么来历，像是凭空出现在燕城里。然而燕城的人领悟意识很强，他初来乍到，又长得瘦弱，被其他乞丐排挤是件司空见惯的事。

　　像是冥冥中注定，柳先生在去书店的路上捡到了遍体鳞伤的小乞丐，医好了他并把他留在身边做童子。

　　小乞丐没有名字，柳先生想了想，忽而拍掌一笑，道:“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长的文静秀气，便叫静姝如何？‘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姝一叩首，默不作声地应了。脸上虽无甚表情，心里却欢喜的紧，只觉得他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今生才得以在柳先生这般的人物身边伺候。

　　他想:柳先生是个好人，不仅给了他名字还给了他家，他定要好好报答柳先生。

　　5.

　　柳先生是好人。

　　即使是燕城里最讨人厌的十五娘也这么说。

　　但往往好人都不能长命。

　　静姝看着咳嗽不止的柳先生，难过地想。

　　更让他难过的是，素来夸赞柳先生人好的燕城人这回却“翻脸不认人”了。

　　买完药回来的静姝抿着唇，无声地监督柳先生将煎好的药喝完。

　　柳先生并不急着喝药，笑道:“这又是谁招惹你了？”

　　说来也是奇怪，静姝平日里也就是一副板着脸的模样，可柳先生偏偏能看出他何时心情不好何时好。

　　静姝低头看了看脚尖，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们都说先生不识好歹。”

　　柳先生闻言忍不住柔和了笑意:“你呀——”，他轻叹:“本就是实话，你又是何必……”

　　“才不是，”静姝抬起头，固执地盯着柳先生，又重复了一遍:“才不是。”

　　他想，柳先生最好了。

　　那么好的柳先生，她们怎么舍得用言语中伤他呢？

　　6.

　　陈家小少爷不过垂髫幼儿，是陈家正君的老来得子，最是受陈家家主的喜爱。

　　陈家小少爷这一哭，那可是大事。

　　陈家的下属不敢欺瞒，虽敬重柳先生，但仍守着陈家下人的本分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始末上传给了陈家家主。

　　原来，是陈家小少爷仗着自己学了一点医术的皮毛，跟玩伴打了个赌，说是能医治好城头那个染了风寒的老妪。

　　可想而知，以陈家小少爷那半吊子的水平，自是没能医好的，反而差点害了人性命，若非柳先生及时赶到，那老妪怕是一命呜呼了。

　　陈家家主听罢，眉峰紧锁，忽而问跪在地上的奴仆:“那柳先生呢？”

　　家奴一怔，许是没料到家主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尸问罪而且问柳先生的去向，不由得惴惴不安，忙道:“家主放心，柳先生已被我们赶出府了。”

　　“糊涂啊——”陈家家主闻言大怒，摔了手边的花瓶，正要叫人将柳先生请回来，却见外头一阵喧哗声传来，紧接着是一声女音:“娘，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陈府大小姐外出回归。

　　7.

　　陈芸汐，陈家大小姐，三岁能识字，五岁能作诗，十岁凭借一张巧嘴赢得东北三大世家之一姚家家主的赏识，打通了从西南到东北的贸易之路，真真是神童。

　　提起陈家大小姐，人人都艳羡:“这陈家怕是祖上冒了青烟。”

　　陈芸汐虽擅诗赋，四书五经信手拈来，却不愿入仕做官，只想与铜钱打一辈子的交道，他人都道可惜，陈家家主却无甚反应。

　　陈家家主自是特别满意这个女儿，与别家重仕不重商不同，陈家祖辈经商，对女儿的选择虽不大赞同却也没有阻止。

　　陈芸汐十岁随母走南闯北，且饱读诗书，见识颇为广泛，又生得丰神俊朗，眼波流转间可见风流姿态，倒不似寻常商人的富态模样，多了些许书生味，惹的燕城的男儿郎神魂颠倒。

　　随着陈芸汐年岁渐长，媒人踏破了陈家的大门。

　　陈家家主也开始琢磨着给陈芸汐娶一房正君，奈何陈芸汐肖父，实足一个痴情种子，在遇到喜爱的人前不愿娶夫，陈家家主拗不过陈芸汐，便随了她去，是陈芸汐以虽已是二十年华，却仍孤身一人。

　　8.

　　却说陈家家主怒摔瓷瓶，恰此时陈芸汐外出经商回来，却遇上母亲发大火，心下犹疑，道:“发生了什么事？平的惹母亲发脾气。”

　　陈家家主一见爱女回来，当下气也消了大半，见陈芸汐开口询问，便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

　　陈芸汐起了兴趣，笑道:“哦？不若让我去给那位先生道个歉。”

　　“你去做什么？”陈家家主又好气又好笑，“那柳先生是个未婚男子，你一个女人过去到底不合礼数。”

　　陈芸汐不以为然:“怎么不合礼数？柳先生是江湖中人，想来是不讲究这些虚虚实实的东西的，何况，母亲将他夸的这般好，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陈芸汐坚持，陈家家主也奈何不了，只得随了陈芸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