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色》Candy唐

34、离别在即

　　安曈拖到新学期伊始才去交申请表。尹轩碰巧从吴晓潆办公室出来，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安曈手里的表格。安曈缩了缩手。“你也申请了。”尹轩把路让开来，让他进去。
　　“我，我想，试试……”安曈显得底气不足。上学期的考试中，尹轩以微小的差异超过了自己。
　　安曈交了申请表出来，见尹轩靠着墙，站在办公室外面，像是在等自己。窗外的积雪正在融化，此时是最冷的时候，尹轩对着蒙着一层水汽的窗玻璃出神。再过一个月，天气就要转暖了，这是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短短半年，安曈学会了强颜欢笑。尹轩默不做声，安曈略显刻意的微笑看在他的眼里很刺眼。他打消了原先的念头，转身走了。安曈一哆嗦，心里像有把锥子在凿。他拢了拢衣领，拖着僵直的腿走在后面，始终同尹轩保持着距离。这一段路，他走得如同行尸走肉。根本不知道方向。
　　尹轩出了楼梯口右拐，径直进了三楼的自习教室，安曈昏头昏脑跟在他身后。“喂，小幼。”尹轩的声音唤回了安曈散乱的神志。教室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小幼在其中很显眼。她抬起头，冲尹轩咧嘴一笑，忙不迭地收拾东西。
　　小幼。这个名字在安曈的胸口翻来覆去地搅动。他定了定神，硬着头皮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翻开一本笔记。尹轩同小幼在门口说了两句话，似乎感觉到异样，视线有意无意地朝角落瞥过来。安瞳的心一阵狂跳，觉得自己像一个被逮住了的偷窥狂。
　　尹轩领着小幼离开后，安曈完全没了复习的欲望。大四的课程少得可怜，如果不是为了争取留学的名额，他甚至可以去一家公司先上班实习。勉强翻了两页书便念不下去了，他想起方才在吴晓潆那里看到的尹轩的申请表……
　　最后一学期，每个人都变得异常忙碌起来。就连那几堂少得可怜的课程也常有人缺席。时间进入五月下旬，本该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然而毕业临近，没人有那份闲情雅致去享受五月的阳光。
　　“祝贺你了。”
　　面对两个让她难以释怀的男生，思琪显得异常平静。她对着尹轩说完，微微一笑，视线转向另一个。安曈正望着身旁的尹轩，漆黑的瞳孔深处流转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悸动。思琪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又觉得太过无稽，立即抛弃了那个荒谬的念头。
　　虽然得到了公费留学的机会，尹轩却好像从进门开始就在跟谁生气。此时，他淡淡地看安曈一眼，不悦地责问，“你小子没认真考吧？”安曈一怔，摇头否认。尹轩的目光掠过桌上的考试结果。安曈的成绩赫然在他和思琪的后头，这太反常了。他皱起眉头，转而问思琪，“你有什么打算？”
　　“爸爸想让我去美国。”思琪说完，转而问安曈同样的问题。
　　“我想找份稳定的工作。”安曈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思琪略显遗憾的表情，客套性地问起思琪申请了哪所学校之类的话，三个人便互相道了别，各自散了。
　　安曈走了没多远，听见有人在背后喊他。尹轩赶上来，同他走了几步，问道，“你的工作有着落了？”安曈摇摇头，“暂时还没有。眼下工作难找，大公司都想要有工作经验的人。”
　　尹轩点点头，从其他人那里也有所耳闻今年的就业情况并不乐观，就连安曈这样优秀的毕业生想要找到一份有前途的工作也非常困难。但凡家庭能够负担的同学都选择了继续念书，等就业形势好一点再工作。
　　“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饭。”尹轩说到这里，怕安曈拒绝，又补充了一句，“同学一场，快毕业了。”安曈听了这话，心里头没来由的一阵心酸。他知道毕业意味着什么。
　　尹轩选择了城中心一家安静的餐馆。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他们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定。安曈望了望四周，明白这里价格不菲。他们到的太早，还没有到晚餐时间，餐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走之前告诉我一声，我去送你。”安曈说。尹轩笑了笑，却只是不做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烟草气息让安曈惊觉坐在对面的人不再是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了。每个人都在这四年里悄悄地改变了许多。最后一学期，尹轩为了争取到留学的机会，几乎完全放弃了不相干的活动。由于很久不去踢球，恢复白皙的面孔显得有些陌生。安曈恢复了沉默，一口气郁结在胸中不散。
　　“你最近怎么样？”尹轩问道，继而又追问了一句，“他——”说到这里，像是故意拖了一个长音才继续，“对你还行吧？”安曈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便胡乱点了点头。服务生送来了餐包和沙拉，谈话便就此告一段落。
　　安曈往嘴里塞着生牛肉沙拉，却食不知味。几个月前宇文昼去了美国，算起来快半年了。现在回想起来，安曈依然觉得昼的离开太过突然，好像是一夜之间的决定。出发前，他们谈了很久，昼把公寓所有的钥匙都交给他，表面上是拜托安曈照看房子，其实就是把这地方送给了他。
　　“毕业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他一如既往的微笑着。安曈没有问昼离开的原因，也没有勇气去探寻。昼孜孜不倦的嘱咐这个，提醒那个，他就低着脸一直点头。他尽量不让昼发现自己的眼泪不争气地滴落在膝盖上。最后，昼掏出了自己的通讯地址，“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说完了还怕安曈不明白，又进一步解释，“你要是想过去，我马上回来接你……”那时，忧伤和期盼在昼的脸上交替闪现了一下，打消了安曈内心原先的惶恐。“为什么走？”他终于有了问这句话的勇气。昼一怔，身体在沙发里调整了一下位置，“我能够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安曈红着眼睛，困惑不已。“我走了，你才会认真为自己打算，安曈，最好的选择不是为别人委曲求全，而是为自己活着。”宇文叹了一口长气，眉眼之间透出难忍的痛苦——
　　“你还是老样子。”尹轩的话打断了安曈的思绪。他叫来服务员，开了一瓶昂贵的葡萄酒。安曈正要表示不需要那么破费，尹轩抢在他开口前说道，“别跟我客气，这可能是我们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气氛突然变得落寞起来。安曈发现尹轩的嘴角颤动了一下，裂开几道极难以察觉的哀伤。他心中一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很想说出憋在心底很久的话，可尹轩却好像后悔自己流露出过多的情绪，立即转换了话题。“吕胖现在接了老爸的班，当老板了。”安曈点点头，把快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埋头舀起一勺炖得浓浓的奶油龙虾汤。
　　“你怎么不说话？”尹轩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我……我没什么事值得说的。”安曈也喝光了酒杯里的酒，立即就有服务生为他们斟上另一杯。酒液滑过喉咙，留下温润的触感，很快脸颊便泛起酒晕。尹轩笑了两声，说道，“你小子的酒量还是没长进。”
　　餐馆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周遭的声音嘈杂了起来。安曈盯着深色的红酒瓶，三年前的一幕幕在眼前晃过。那天是他的生日，昼开了一瓶入口极佳的红酒。他根本不知道这么甜的酒也会喝醉人——
　　“你又走神了。”尹轩突然说，见安曈要反驳，便立即打断，“别解释了，我看得出来。从你的脸上就能看出来。”尹轩的言语间带着明显的恶意，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安曈惴惴不安，看在尹轩的眼底又添了一份无奈的愧疚感。
　　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沉不住气？尹轩暗骂了自己一句。明知道这小子的心里只有那个医生，怎么还是没办法若无其事地接受这一点？他调转视线，望着窗外星罗棋布的街灯。主菜端上来之后，两人都只低头同盘子里的牛排较劲，再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交流。晚餐的进度加快了许多。结了帐从餐厅出来，尹轩囫囵同安曈道了别，转而寻找出租车。安曈看出他想摆脱自己，心里空得发虚，傻站着看着他。可这个时间，竟然没有一辆出租车是空的。安曈鼓起勇气建议，“公交车站离这儿不远，我们可以走过去。”说完就满脸期冀地望着对方，眼神有些凄凉。
　　两人转道往另一条街的公交车站走，途中经过环晟广场。夜幕下的广场空旷且落寞，安曈抬头望了一眼缓缓转动的摩天轮，走在前面的尹轩像是完全忘了，只顾低头走路。
　　“尹轩……”
　　尹轩转过身来。安曈吸了口气，心底那份难以言明的痛苦不住地向上翻腾，“对不起……”他重复嘟哝着这三个字。尹轩眼看着他饮泣吞声，心底很清楚他为什么道歉，又转念一想这次申请留学的事，不由得勃然大怒。
　　“你他妈的是不是觉着对不起我才故意考砸的？！！”
　　安曈语塞。
　　尹轩青筋暴跳，狠狠地推向安曈的胸膛，推得他一个踉跄。“我用不着你可怜！”说完还不解恨，咬着牙又骂，“认识你，我算倒了八辈子霉！”一辆出租车闪着空车的标志灯拐了一个弯，缓慢地划过面前。尹轩扬手招车，坐进去扬长而去。
　　安曈呆立在冷清的广场中央。不远处的摩天轮闪耀着迷人的光芒，如同旋转着的璀璨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