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色》Candy唐

30、两个人的中秋节

　　“安曈？”
　　安曈在图书馆里遇到了思琪。夏末了，她穿着红色的碎花长衬衫，头发在耳后绾成一个优雅的结。“来借书？”她侧头看了一眼安曈怀里那几本书的书皮。
　　安曈看到她，脑海里冒出来的却是尹轩的影子。迟疑了片刻，他问道，“你要是不忙的话，我想……”“好的。”没等他说完，思琪就答应下来。安曈呆了呆，不由想起尹轩醉酒后说的那番话。难道他说的是真的？想到这里，有点心慌起来。
　　“安曈，你也在准备下学期的出国考试？”走在夜晚的校园里，晚风带来荷花的淡香。他们沿着安静的小路走了一会儿，找到一张长椅坐下。“你也考的话，我就要更努力了。”思琪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露出一丝调皮的意味。触到安曈错愕的目光，她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不是……”安曈目视着前方，小路上偶尔走过的都是依偎在一起的情侣。他还记得尹轩无意间聊起思琪的安分拘谨每每让人受挫，可眼前的思琪分明跟其他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同。
　　“你跟尹轩……”安曈刚说到这里，思琪便流露出一丝怅然。“你想知道原因？”“嗯，”安曈点点头，随即又解释，“我觉得你们分开挺可惜。”思琪问道，“是他让你来找我的？”见安曈不说话，她自嘲地一笑，“我想也是，他不会再来找我了。如果我的感觉没错，他心里一定有其他人。”安曈绝没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思琪望着他的眼睛，语调平静，“他现在怎么样？”“搬到校外去住了。”安曈说到这里，发觉自己的声音比思琪颤得还要厉害。思琪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他跟谁住吗？”安曈摇摇头，脑子里却闪现出那个亚麻色短发的女孩。他听出思琪语气中的落寞，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默默无语地坐了一会儿，思琪起身，准备回宿舍。“我送你。”安曈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思琪笑着应允。
　　“快要到中秋了。”思琪抬头望着头顶那一轮弯月。
　　“嗯。”安曈应了一声。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思琪偷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安曈，他没有尹轩那么高大，瘦削的身形让他看起来年纪更小一些。她知道他总是一个人，忍不住想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去过节，可想来想去似乎有些不妥，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安曈眼看着思琪走进楼道才转身离开。不远处传来挖土机的轰鸣，学校正在搞基建，拆除了围墙，准备盖一栋新的实验楼。校内的治安因而恶化，女生一般都结伴下晚自习。安曈在宿舍楼的门口遇见了班上的一群的女生，茵子也在其中，见他出现在这里，立即两眼放光。安曈赶紧掉头走开了。
　　第二天的选修课上，茵子添油加醋的向尹轩描述了一番前晚的发现，至于安曈是如何跟思琪在女生宿舍楼下面依依惜别的情形更是讲得绘声绘色，真如亲眼所见一样。尹轩根本不相信，把茵子一顿臭骂赶走了。嘴上虽这么说，晚自习的时候，他却特意寻到安曈自习的教室，悄悄绕到后门，坐在最不惹人注意的一个位置。安曈并没有察觉，一个人埋在书堆里用功。尹轩从鼻子里闷哼了一声，戴上耳塞听英文。
　　过了九点，安曈还是一个人。尹轩被教室里的蚊子咬得坐立不安，正要离开时，思琪突然出现在门口，他赶紧坐下，低下脸偷偷打量。思琪环视了一番，找到安曈，冲他微微一笑，走到他身旁站定。安曈抬起脸，同她说了两句话，然后点点头。思琪绽开笑颜，在旁边坐下来，没一会儿从包里掏出两盒牛奶。给安曈的那一盒连吸管都细心地替他插好，然后拿起另一盒，一边喝一边随手翻着安曈的书，像是在等他。
　　尹轩直觉得血都朝头顶涌去，连杀人的心都有。当下也顾不上收拾桌上散落的东西，霍地站起，追上已经起身离开的两人。安曈猛然听到身后的大门哐当一声响，回头看时，只见尹轩从门里走出来，恶狠狠的眼神像要生吞了他。思琪微微一缩，下意识地拖住了安曈的胳膊。尹轩狠狠瞥了她一眼，惊得她立即松了手。
　　安曈正要解释，重重的一记拳头已经挥过来。他只觉脸剧痛，鼻子里头一热。思琪慌了，上前扶起跌倒在地的安曈。尹轩咬着牙又要上前。思琪吓得手脚冰凉，“你别再打他了！”她冲尹轩叫道，“我只是叫他陪我走回宿舍，你是怎么了？！”她所认识的那个尹轩绝不会干这种出格的事。安曈不语，只有尹轩才会注意到他漆黑的瞳孔与平时不一样，那份藏在眼底的痛楚似乎缓解了他心底正隐隐作痛的某处。思琪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按住安曈正在流血的鼻子。尹轩垂着双手，捏得拳头咯咯地响。安曈抬起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彼此的视线间挣扎，融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痛苦。尹轩腮帮子鼓起，继而发出一声含糊而恼怒的呻吟。安曈幡然醒悟，低头躲开他的目光。
　　周围看热闹的同学越聚越多，安曈被思琪硬拖着离开，他垂下眼帘，始终没有勇气再去看尹轩。思琪的道歉也充耳不闻。他一路浑浑噩噩，只觉得来自背后的那束目光灼得他全身发烫。两人在女生宿舍楼的门口道别，面对思琪，安曈有一刹那的恍惚，忍不住想象尹轩曾用怎样的目光望着这个女孩。这个时候，心怀愧疚的思琪又一次向他道歉。
　　“没有关系，”他打断了她的话，接着说下去，“本来我跟你就没什么。”思琪听完这番话，美丽的嘴唇微启，似乎有些失落。安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同她挥手告别。
　　中秋节，学校提前两天放了假。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只有很少一部分留在学校。安曈患了感冒，在校医室开了一些药，准备早早回宿舍睡觉。还没进到门里，就听到宿舍里传来一阵响动。他一推房门，门没有锁。尹轩从电脑前面抬起头来。安曈猛的一怔，“你回来了……”说话的同时他迅速扫过对面空空如也的床铺，心里一阵失落，尹轩似乎并没有搬回宿舍来住。
　　“我换地方了，新租的房子还没有收拾好。”尹轩忙着电脑游戏，安曈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你替我会儿，我去洗澡。”尹轩站起来，让出位置。安曈本想早点休息，可听了他的话还是乖乖坐下了。鼠标旁边搁着咬了一半的面包，安曈揉了揉不通气的鼻子，把视线投注于电脑屏幕上。他一直是看着尹轩玩这个游戏，自己还没有试过。
　　尹轩洗完澡出来，见他玩得不错，不由得扬起眉毛，“你小子学什么都快。”听他话中有话，安曈坐立不安起来。“你们怎么样了？”尹轩拿起面包啃了两口，头发上的水珠随之滴在安瞳的手臂上。安曈打了个哆嗦，又一次揉了揉不舒服的鼻子，低声辩解道，“我跟卫思琪真没什么……”尹轩听出他说话时浓浓的鼻音，直接伸手过来覆上他的额头。“你又感冒了？”安曈点点头，随即打了个喷嚏。尹轩把手里的杯子倒满热水递给他，安曈一看，接过来的竟是自己的杯子。“我的东西都在外面，就拿了你的。”尹轩说到这里，也不管安曈愿意不愿意就爬上他的床，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吃东西。安曈拿起杯子就着热水把药吃了。
　　“我不是问思琪，我问你跟那个人。”尹轩吃完面包，把包装袋投出去，正中桌子旁的垃圾桶。他抬起头来，安曈似乎在微微地发抖，过了许久才缩着肩膀回答，“已经不联系了。”不等尹轩反驳，他赶忙接下去说，“那天我是去还东西。”
　　尹轩听到这里，一挺身，坐在了床沿边。安曈不知他会说什么，僵坐着不敢动。气氛一瞬间怪异到极点，不大的房间里只剩下电脑发出不高不低的声响。安曈把音量调高，压过没来由的紧张。
　　“安曈……”
　　“啊？……”安曈矮着脸，脖子僵得疼，昏昏沉沉的脑袋如同坠入一个深洞，开始眩晕。
　　“你是不是烦我？”
　　安曈万万没想到尹轩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没有。”他放弃了游戏，转过身来立即声明。
　　“你不烦我为什么要换宿舍？你跟其他人合得来么，就班上那帮小子？”尹轩言语中很不是味，酸溜溜的。
　　安曈的嗓子痒痒的，喝了两口热水总算压住。他抬起头来，尹轩已经走到他跟前，一只手几乎快触到他的脸。他倒抽了一口气，急速站起来，后撤几步，稀里哗啦把椅子给碰翻了，正砸在尹轩的脚面上。这一下砸得挺重，尹轩皱着脸立即缩回床边坐下，抱着自己的脚。
　　安曈看他疼得五官都缩到一块儿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怎么……怎么样？对不起。我以为……”他停顿了一下，咽了下口水，撒了个谎，“我以为你想揍我……”尹轩从嘴里滚出一句脏话，捧着自己红肿的脚面，冲他大叫，“还傻杵在那儿？！找找我那抽屉，应该有药。”
　　半罐云南白药是那年校运会上扭伤之后用剩下的。安曈从抽屉的最里边翻出来，尹轩也不接，安曈自知理亏，只好打开盖子，帮他喷在脚上。尹轩个子高，腿长，藏在衣服和袜子下面的皮肤就同安曈一样苍白。安曈看看他经过一个夏天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脸庞，又低头看看那对白白的脚丫子，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笑什么？”尹轩没好气地吼他，可一点也听不出凶恶的意味。
　　“中秋节你怎么不回家？”安曈找了一个话题。
　　尹轩一时语塞，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会儿，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我忘订车票了。”
　　安曈不做声，望了望窗外，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一到这种节日，心里就会没着没落的。
　　“我昨天打电话想跟你说一声，打不通。”尹轩指着墙上的电话又说。安曈很久没用过这部电话，话机拎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想是坏了已经有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