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课》何青猊

36、36.《那些年我们吟唱死亡》

　　拆开那封信之前，陈雾已经发现自己的罪是赎不了的。是坏人，那就做个坏人好了。一个坏人，私拆信件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信拆开，一张卡纸掉出来，上面写着：

　　那些年我们吟唱死亡

　　舌尖轻击贝齿

　　汗水滚落胸膛

　　沾染新泥的花朵

　　暗夜里翕张

　　十四岁的情欲是燕子低空飞翔

　　校园里，老槐树的影子微微晃

　　提起裙摆涉过濡湿的草地

　　少女的嘴唇在少女的嘴唇上游移

　　转过眼睛对上看客

　　male

　　gaze

　　啊，世人多么容易受惊

　　而他们还没见过，我们跪下

　　等待黑色的主人降临

　　他们还没有听过我们吟唱死亡

　　宁静的石头有生命

　　而职在繁衍的歌唱石头的宁静

　　少女手拉手

　　跪在密林里，跪在高山上，跪在大海最深处

　　山皆拜倒，水都呼啸，

　　森林深处，无焰的火在烧

　　宁静的石头挂得高高

　　月亮

　　总是月亮

　　月出东山

　　在东山上狂舞

　　月沉沧海

　　在沧海里痛哭

　　月亮是少女的守护神

　　月亮教会我们吟唱死亡

　　秘密的仪式

　　一代代传承

　　然

　　纵泣泪成珠

　　歌尽西风

　　世界是我们诱惑不了的旅人

　　他以蜡塞耳

　　匆匆路过众生

　　男孩的字工整秀美。

　　还有一张信纸，上面说：你寄给我的诗，我誊好了，下礼拜六来上海，能不能见面呢？

　　“能不能见面呢？”小黛问陈雾。信被拆过，她没有说什么。

　　第一次看到小黛写诗竟是以这种方式，陈雾已经愤怒得要发狂。见面什么的还有什么紧要呢？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小黛要报复陈雾的不在乎她的死活。她不是不知道陈雾其实绝对舍不得她死，但她就是要对自己说陈雾不在乎，她不能原谅陈雾在她醒来的时候念《约瑟芬》，破坏她所有设计。

　　两个孩子约在街心公园。陈雾把小黛送到，然后他应当走了，但他没有走，他回到车上，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下车，回到公园，远远地看着小黛。

　　他回来看着，那么卑微，小黛很高兴，高兴得几乎要原谅他了。但这件事她安排了那么久，怎么会因为一切顺利而停下来。

　　蒋少彦来了，远远地对小黛打招呼，走近了却有些不敢看小黛。小黛上去，抱住了他，他愣了一下，回抱，抱一下松开，发现小黛仍然抱着，于是又抱回去。

　　陈雾觉得自己的心在被蹍，他一步步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走去，走得闲闲的，但每走一步耻辱都在加深。那么，不过去吗？可以不过去吗？没有资格过去吗？不，即使是作为父亲，也应当做点什么阻止十五岁的女儿和男生抱在一起吧。

　　他站在近到能伸手触到他们的地方，嫉妒。嫉妒，他一生中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看到她抱着小黛，第一次时他就认识到，被背叛是被侮辱，而嫉妒就是接受侮辱。小黛给的侮辱，他接受了，现在他用眼神乞求她停下来。如果小黛说：“你跪下，我就停下来。”他也许也就会跪下的。但是小黛看不出他那么痛苦，小黛觉得他痛苦得还不够，小黛对准蒋少彦的嘴唇亲了下去。

　　陈雾的大脑有一瞬是空白的，回过神来，小黛已经摔倒在地，自己的右脚踏在她胸口上。

　　小黛脸上挂着微笑，陈雾也笑了一下，然后他轻声地恶狠狠地说：“我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小□□。”小黛笑得灿若桃花。

　　蒋少彦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蹲下来看小黛，小黛的表情也不知是让他放心还是更惊恐。“叔叔，不要这样。”他仰头说，“小黛她只是喜欢我。”

　　陈雾恨透了他这样说。小黛喜欢他？明明是他喜欢小黛，是他千里迢迢来招惹。

　　陈雾放过小黛，转而把蒋少彦揪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黛，她不是，嗯，那个，她只是喜欢我。”

　　“她喜欢你？”陈雾低头看了小黛一眼，又盯住蒋少彦，带着笑，“那她有没有在你面前下跪？有没有脱光衣服给你看？有没有求你上了她？”

　　“叔叔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我在说，这些事她都做过。你不相信吗？来你自己告诉他你是不是做过。”

　　小黛脸色惨白，在地上大喊：“是，我做过，我都做过。”绝望使人乏力，但与绝望伴生的疯狂，支撑她站起来。站起来以后她笑得直不起腰，笑得陈雾害怕，强忍着笑她对蒋少彦说：“你滚吧，你什么都不懂。”

　　蒋少彦黛立着。

　　小黛回身抱住陈雾，仰头说：“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