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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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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乌云压顶,似是有暴雨将至。
千阳宫,这座辛国的庞大朝宫,在昏暗中更显压抑沉闷。青灰色砖石筑起的一道道高墙,如无尽深渊,将宫中人尽数吞没。
此刻,有一位十来岁的少年正穿过重重宫门,沿着狭长的甬道,向着祈安宫而去。那里是辛王的长女——兆辛琼的住所。
少年名作雪臣。简单通报后,雪臣穿过正厅,径直走入里间的卧房。
卧房正中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雕花红木床,床头刻画的一幅百鸟朝凤图栩栩如生,外面罩着轻纱帷幔,能隐约看见帐中人影交缠,相应起伏。
雪臣移开视线低下头去,然后站在房门口远远一拜:“见过女公子。”
声音打断了帐中的动静,不多时,兆辛琼便披上衣服走了出来,头发只简单地拢了拢,未施粉黛,显得十分素净。她身后的两个面首也很快穿戴整齐,识趣地退了出去。
“姬羽等人昨夜已入京。”
“现在何处?”
“陛下命人将他们安置在汇贤馆了。”
汇贤馆,是靠近千阳宫的一处驿馆,是辛国专门用于安置从各国前来的质子的地方。在互送质子的做法还盛行的时代,汇贤馆曾多次扩建,但随着各国接连覆灭,这里逐渐变得门可罗雀。此次为了迎接从亓国而来的质子姬羽,辛王兆征还特意命人重新修葺了一番。
毕竟这位公子羽,可不是被随便打发来的哪个无名之辈。他是亓国当朝世子,一出生便就是亓王钦定的王位继承人。
他也不负所望,本就天资聪慧、机敏过人,还十分勤勉好学,韦编三绝。未及束发之年,便以一己之力,促成辛亓连横,带兵一举攻下叶国,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一时间在各国名声大噪。
“公子羽可是亓王和亓王夫人的独子,亓王夫妇对他一向疼爱有加,怎么也舍得送来当质子了呢?”兆辛琼的语气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听说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
“这倒是有趣。既然都自己主动送上门了,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他。”兆辛琼说得风轻云淡,却难掩眼中的杀意。
“陛下今晚会为姬羽设宴接风,到时候就可以见到他了。”
“好戏之前总得做点准备。我们现在就去见见他。”
“看来你已经有打算了。”
“他想借兵可没有那么容易,总得拿出点像样的诚意。我们便让他——拿不出来。”
暴雨如期而至,却难挡前行的步伐。开门的一瞬间,天地之音骤然涌入,雨声变得格外清晰,滴落在石砖上,如同一曲低沉而澎湃的乐章。
半个时辰后,汇贤馆终于出现在了眼前。那是一座气派的二层建筑,宽大的门扉上挂着黑色的木匾,上书“汇贤馆”三字,字迹遒劲有力。它矗立在这风雨之间,宛若一位沉稳的长者。
兆辛琼正欲入馆,门口的守卫却拦住了她:“你是何人?此乃王室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兆辛琼也不解释,径直往里走。雪臣挡住想要继续拦人的守卫,从腰间掏出的一块牌子,递到他的眼前。待守卫看清牌上的内容后,立刻恭敬一拜,退回门口。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馆内。里面非常宽敞,四周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馆中央有一处天井,种着一棵贯通两层楼的槐树。此刻馆内没有什么人,显得空荡荡的。
“公子羽在二楼,请随我来。”
两人表明来意后,经一名侍女的指引,来到了姬羽的房间门口。
“姬羽带来的人也安置在此处吗?”兆辛琼随口问道。
“回女公子,公子羽并未带什么人过来。护送他来的侍卫是辛王直接从宫中拨派的,现下已经回宫复命了。”
兆辛琼闻言,不禁挑了挑眉。兆征这个老狐狸,还是这么谨慎,连姬羽的随行侍卫都不让留下。不过,这般周全的安排,也正是她所期待的。
雪臣上前敲了敲门,却迟迟不见有人来应门。
侍女见状,突然想起一事,连忙说道:“公子羽刚刚要了热水,此刻可能正在沐浴,女公子不如先随我去旁边的空房稍作休息。”
天赐良机。兆辛琼和雪臣交换了个眼神,即刻便有了个主意,转头对侍女说道:“不必了,我们想自己随便走走。你去忙你的吧,这里不需要你侍候了。”
侍女应声离开。待她走远后,兆辛琼又敲了敲门,见依然无人应门,便推门而入。门缓缓打开,发出“吱呀”一声,像是在欢迎,又像是在警告。
两人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了一下。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张床和几处简单的陈设。床已经铺好,上面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地上散落着几个尚未来得及打开整理的行囊。屋内只有一扇窗,与天井相连,可以看到那棵槐树。
屋子里没有人,却朦胧似有雾,应该是从与卧房相连的浴堂里散出的热气,隐约还能听见水声。看来正如侍女方才所言,姬羽此刻正在沐浴。
这真真切切的声音,让兆辛琼突然意识到,那个人现在就在这里,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顷刻间,她只觉心脏骤紧、血液凝滞、手脚发麻,脉搏开始突突突地狂跳不止。她站在门口,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一时间竟忘了该怎么将腿迈出。
与此同时,雪臣已先行进入,开始搜查起他的行囊。兆辛琼很快也回过神来,平复了下心绪,将门一关,加入进来。
趁着姬羽还没有回来,两人迅速将所有东西检查了一遍,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这便奇怪了——姬羽此行前来,名义上是质子,但根据兆辛琼在亓国安插的细作回报,他实际上是因为与姬博仁之间兄弟阋墙,且落了下风,想来寻求庇护和支援的。
但既然是想让辛国帮他,总得有来有往,即使没有亓国的城池舆图,至少也该有些拿得出手的珍宝。
“再仔细找找。”
接连不断的雨珠砸在窗台上,催促着他们。潮湿粘腻的空气和紧贴在身上的衣服,令人愈发心烦意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姬羽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兆辛琼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他好像快出来了,我去拖住他。”兆辛琼蓦地站起,捧起床上的那套干净衣服,便朝隐在屏风后面的浴堂入口走去。
雪臣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表示让他放心。
雪臣还想说下去,但现在不是可以继续纠扯的时候,于是最终只是交代了一句:“东西可能被他随身带着了,你留意下。”
兆辛琼点了点头。
浴堂的门被一道厚厚的帘子遮挡着,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门帘撩开,温热的蒸汽瞬间扑面而来。浴堂里很暖,空气中还弥散着熏香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
兆辛琼却格外清醒。
氤氲间,隐约可以看到姬羽那修长挺拔的背影。他下身只简单围了条浴巾,长发随意地搭在身后,水珠从发尖滴落,滑过他的肌肤,勾勒出肌肉的轮廓。
她直直地注视着他,却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在见到他之前,她一直如同一张紧绷着的弓,时刻盘算着再次见到他时,她该如何开口,如何用计,如何设防,思绪万千。可是在真的见到他的那一刻,紧绷着的弦却突然松了下来,只剩下异常的冷静。
八年了,你还记得我吗?我可是一时一刻都不敢忘呢。
姬羽,好久不见。
兆辛琼深吸了一口气,正欲朝浴池靠近,一只手突然扼住了她的喉咙,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得不抬起头,正对上姬羽凌厉的目光。
“谁派你来的?”
“公子说什么呢?奴婢是来伺候公子更衣的。”
“我没有见过你。”
“公子不过才来一日,没有见过奴婢也很正常。”
“确实,但一个婢女未经传唤、擅闯内室,难道也很正常吗?你到底是谁?”
姬羽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兆辛琼被掐得根本说不出话来,拼命挣扎,情急之下,用膝盖给了姬羽狠狠一击,正中命门。
姬羽瞬间冷汗直流,立刻松开了手,捂住受伤的位置,连连退后蹲下。裹身的浴巾松脱掉到了地上,但他一动不敢动,只能等着疼痛感先过去再说。
而兆辛琼这边,在感到脖子上的力道松开后,她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开始大口吸气,继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两人皆是狼狈不堪。
但兆辛琼仍没有忘记“她的身份”。她将怀中的干净衣物塞给姬羽,又拿走了被换下的衣服,然后趁着姬羽还没缓过来,先行离开了。期间,还不忘用余光迅速瞄了一眼,心中暗自惊叹。
再次回到卧房时,雪臣已经把所有的东西放归原处了。两人交流了下眼神,迅速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