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战袍惑将王》月下长廊

56、56

　　卫府。

　　安和身穿盔甲，额间束有红巾，手拿皇宫圣旨策马来到卫府外，数轻骑将士一同在外等候。

　　“边关告急，临国已占领三州，如今在戈壁城下，陛下圣旨已到，卫家卫石何在！”

　　安和向父皇请旨出兵戈壁，便是想为卫石争取几日喘息的机会，然而不好的消息一个个传入京城，她不得不带着父皇拟的旨来寻他。

　　不一会儿，府中管事素衣跟在卫石身后，卫石一身孝服，面色冷肃，跪下接旨。

　　那府内老将军的尸身前几日刚到京城，这卫家丧事未办完，唯一的血脉便又要前去战场。

　　此战凶多吉少，没有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了。

　　安和打开圣旨，正要读，忽被一女子打断，“这圣旨卫石不能接！”

　　只见轻纱白衣的女子从高处房屋而来，身姿轻盈，宛若谪仙。

　　她们见过。

　　虽已过去一年，安和始终记得在卫府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衣女子，后来听闻这女子身处险境，卫石为救她陷入昏迷，她亲自上卫府查看，才知实情——卫石失踪近两年。

　　本来她已经彻底歇下对卫石的心思，可这女子与卫石成亲前夕再次失踪，卫石对外解释是女子家中有亲人去世，这亲需延迟两年。

　　这狗屁说辞她才不信。

　　这个女子身上分明有其他古怪。

　　可人常常无影无踪，她就算怀疑这女子是妖怪，也无法找机会证实。

　　而后一年，就真的未在京城见到这女子，卫石也不曾透露女子来历，她都几乎忘记卫石已定亲。

　　安和冷眉一竖，“姑娘何故打断？”

　　阿九视线与卫石相撞，浅浅一眼只觉卫石胡子长了，人也沧桑了许多，她心中不是滋味，她亦无心情伪装自己身份，瞬移至卫石身前，与他屈膝相视。

　　卫石眼眸深邃，流转淡淡的喜悦，“回来了？”

　　阿九没有回应，只是这么注视着，她不知如何回答他。

　　她只是回来看他一眼。

　　卫石没有忘记安和还拿着陛下的圣旨，他知晓这圣旨上写的是要他率兵出征，方才在堂内便猜到皇宫会来人，不，远在边关来战事他便感到过一阵心悸。

　　他始终挂念着要见阿九一面。

　　卫石朝安和跪谢，“臣接旨。”

　　阿九能看到卫石头上悬浮着虚虚的黑影，那安和公主也一样，只是安和死后，会重返仙界，一跃飞升成仙君，而卫石......

　　她眼中闪烁一丝厉色，徒手将那黑影暂时掐灭。

　　旁人只看到她在卫将军头顶握拳，方才与卫将军重逢的深情已全然不见，未等她们出声提醒，那卫将军便忽然倒下，晕倒在姑娘怀里。

　　阿九将他收进锁灵囊中，惹得周围一阵骚乱。

　　“果然是妖怪！”

　　安和从马上下来，命人将她围起来，“你要将人掳去哪？”

　　“我是妖怪，自然要掳去吃掉的。”

　　“皇城脚下，你——”

　　阿九未等她说完瞬间消失在他们面前。

　　帝君告诉她，人间大祸源起魔族，魔族多年来频频在仙界各地作乱，因是小乱，无神仙发现他们在仙界各地散步有瘴气，一步步侵蚀仙界的仙气，导致仙界受仙气蕴育的资源只少不多，尔今，待时机合适，他们便会彻底与仙界开战。

　　只怕魔族千百年来一直暗暗设局，早已与妖族串通在一起，凡间作乱破坏帝君气运，天上作乱，动摇仙界根基。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卫石在这场大战中无辜牺牲。

　　卫石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透明的结界所笼罩，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被阿九带走了。

　　阿九也察觉到他醒来，卫石毕竟是普通凡人，待在锁灵囊里对身体不好，于是寻了个空旷的地方，她将他放出。

　　阿九：“卫石，你躲上一年，一年之后，你能活下来，人间战事也会好好的。”

　　“躲？”

　　“我已寻到法子，只要你躲到明年，你便能活下来。”

　　“那九九，你呢？”

　　“.....”

　　“九九，放我出来吧。”卫石轻声唤道。

　　阿九看了看他，没有动。

　　卫石伸出双臂，耐心地哄她，“你只是一日未见到我，可我......已经好久未见你了。”

　　是十个月。

　　“......”

　　“你总得让我抱抱你。”

　　阿九鼻头微酸，“你别想学我，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敲晕我的。”

　　“......”卫石无奈，“我答应你，不离开京城，你将我放出来罢。”

　　阿九狐疑，有些不敢相信他怎么容易就答应。

　　“既然你说战事迟早都会平息，那我就守在京城，等你。”

　　阿九仔细揣摩他的神情，生怕他骗她，但卫石坦然，毫无躲闪。

　　于是阿九撤开结界，一路紧绷着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和卫石相拥在一起。

　　明明只是一日未见，她却错过了他近一年的寿命。

　　“九九，我爹死了。昨日我梦见自己也死在了战场上。”

　　阿九捏他胳膊的力度几乎要将他一块肉给扯下，她说:“你不会死。”

　　“我会去救你的。”她抬头认真的望着他，“我定会去嫁你，除非我——”

　　卫石捂住她嘴巴，“不好。”

　　这是卫石第二次说不好，都是担心她。

　　她拿开他的手，“一会儿我去阎王殿帮你看看他，他下辈子定会有个好去处。”

　　卫石埋头在她肩窝中，闷闷道：“好。”

　　****

　　阿九回到帝君殿后未见一人在大殿上，她听见从别处传来琴音，跟着琴音她来到侧殿。

　　殿内十三护法正围着司马易助其与运功，司马易盘腿而坐，双目紧闭，似陷入紧急关头，殿外乌云密布，隐隐集成七彩天象，就在将成之际，司马易一口血喷在胸前，凝聚不成的法力扩散开来将围着他的仙子全部震开，那琴瑶仙子的琴弦也被震断。

　　“帝君！”

　　十三护法重新盘腿坐好，施法为帝君疗伤。

　　殿外的天象一点点散去，帝君并不甘心，还想再来一次，琴瑶出声阻止，“帝君，今日不能再继续了，你的身体支撑不住，姐妹们的法力也耗尽了......”

　　帝君握拳愤怒不甘地捶打地面，额间汗珠一颗颗滴下，重重的喘息。

　　“帝君，要不再等几月飞升？”

　　“如今着急飞升，万一扛不住神雷......”

　　琴瑶仙子：“可司命占卜天象，仙界大祸将近，倘若帝君不能在大祸降临之前飞升，如何打开神界大门，为仙界带来生机？”

　　帝君忽然抬手阻止她们继续交谈，他抬起头，看向殿外。

　　阿九知他发现了自己，便走进殿中，不冷不热地行礼道：“帝君。”

　　帝君知她去了趟凡间，也知她听到了方才她们的话，他打量她的神情，看不出她任何情绪，良久，笑着明知故问：“师妹何时来的？”

　　阿九如实回答：“有一阵子。”

　　琴瑶欲言又止，被身旁姐妹拍了拍手背，彻底歇下心思。

　　几百年前，司命占卜天象曾得出仙界大祸之生机，一为打开神界之门，二为寻得三位修习无情功法的仙君一同抗敌。

　　这也是为何从不轻易收徒的帝君将紫衣收做弟子，仙族之中有仙君之位的神仙寥寥数十人而已，在这数十人中寻找拥有修习无情功法资质的神仙只找出了两个，其中之一就是紫衣。

　　原本只需要再培养一名有资质的神仙，通过服用大量丹药也可将其修为提升到仙君等级，之后帝君便可以安心准备飞升。

　　而今紫衣急功近利修习中走火入魔，必须要寻多一位有资质的神仙补其位，本身渡九道雷劫中生机便十分渺茫，两名堆丹药而成的仙君，实在太过危险。

　　相比之下，还是帝君飞升渡过神雷劫的概率更大。

　　琴瑶有心为帝君分忧，倘若灵纱愿意重回仙班，回来便可补紫衣的空缺。

　　有仙官从外赶来，面带喜悦，“帝君，有上仙在渡飞升雷劫。”

　　琴瑶抱琴起身，“是谁！”

　　“听闻是司命宫中的，并不知其身份。”

　　司命易高兴大笑，“好！琴瑶，你去为其护法，定要助其成功飞升。”

　　“是！”

　　阿九隐隐有个猜测，她跟着琴瑶一同前去，发现渡雷劫的是那三生。

　　三生此刻已抗下六道雷劫，气定神闲站在生死场上，根本无需他们相助。

　　琴瑶一边弹琴为其调息，一边眯眼看天坑之中的神仙：“他应当不是第一次渡雷劫。”

　　这飞升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三生感应到阿九气息，朝着阿九颔首行礼。

　　琴瑶上前借帝君关怀之名查看他的根骨，确定他适合修习无情道法后便离去，阿九有事问他，因而在旁等。

　　三生熟识的神仙不多，加上那灵纱仙君冷着脸盯他，也没有多少神仙上赶去与三生套近乎。

　　三生知她有话问他，寻了个僻静之所，与她交谈。

　　她原本还纳闷帝君口中的命灯为何，原是三生趁着她与帝君交战去偷命灯。

　　可没想到刚动命灯，便被发现了。

　　三生要取其命灯的灯芯烧去三生石上卫石的名字。

　　如今帝君忙着飞升，却在一个凡人的卫石命灯被动的第一时刻发现，着实奇怪。

　　总不能......是因为她吧？

　　阿九回到帝君殿，又一仙官传来消息，这回是坏消息——魔族派兵驻守在双云岩桥外。

　　魔君不在其中，守在双云岩桥外的魔族也很不少，不足为惧。

　　这凌霄又想折腾什么？阿九与凌霄交战数次，头一次，这般没底。

　　倘若往日凌霄都是在扮猪吃老虎，那这魔君心计城府可实在是太深了。

　　“你们先下去。”司马易目光灼灼地盯着阿九，想要与她单独叙话。

　　阿九：“就算如今我愿意助阵，也晚了。”

　　就算是为了卫石，她也要帮这个忙的。

　　可听闻司命易寻来的另外以为仙君尚在修习无情功法中，未达到第一重就算不得修习成功这位仙君法力深厚，尚且要这么长的时日，更不必说三生了。

　　帝君与她皆是无情功法修习者，还差一人。

　　“不晚。”司马易施法将她困在阵中：“灵纱，同结仙灵阵启动阵法需三名献祭者。”

　　阿九猛得抬起头，神色沉下，“你什么意思......”

　　“你生来不能入轮回道，本座剔你仙骨除了渡你去人间历练，亦是希望你躲过此劫，可这仙族，还是不能没有你，本座一生都为仙族而活，唯一这点私心，便是不愿你去送死。”

　　“那如今你告诉我这些，是告诉我这便是我的宿命？”

　　司马易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阿九躲开，皱眉道：“你要说话便好好说话，我已经定亲了。”

　　‘再辱我清白，别怪我跺了你。’

　　阿九很给他面子，只传音威胁他。

　　“......”司马易叹了口气，“师妹，不出所料，我飞升在明日，可我并无把握。”

　　“然后？”

　　“我许你帝后之位，待我飞升，天上哪怕是下一任帝君也需向你行礼，你今夜.....与我双修吧。”

　　阿九震碎金笼，一把刀抵在司马易喉上，再近一寸就能割喉见血，这就算是她的答案。

　　司马易并不打算放过她，一燃烧青色火焰的油纸灯浮在他手掌中，“卫石的生死与仙族息息相关，所以我单独保管着他的命灯，你想将他的名字剔除三生石，令他此后不归仙族掌管，可这是徒劳，仙族若躲不过这一劫，王朝灭亡，他必会跟着灰飞烟灭。”

　　“你在威胁我。”

　　司马易从阿九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意。

　　将她是彻底得罪干净了。

　　“为了三界，助我飞升是稳妥的办法。”

　　阿九举在帝君喉上的刀终究还是没有再进一分一毫，化作一狐火钻回眉间印记之中，“好，我答应你。”

　　帝君伸出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师妹，这情劫是我要你经历的，如今师兄却有些后悔了，你——”

　　阿九一掌将他推开，眼底都是厌恶，“我们既非师徒，更非师兄妹，这不过是一场交易，我为你解决仙族大祸，你将卫石命灯交予我。”

　　说罢她转身离去。

　　她气到肝疼，却又无可奈何，这全是为了卫石。

　　想到卫石，阿九再次下凡。

　　如今她非神仙非魔，她的存在就跟将石头从仙界掷进人间一样，天道根本管不着她。

　　她凭空回到卫家院子中央，与在亭子里乘凉的卫夫人撞个正着，卫夫人捂着胸口差点被她吓晕过去。

　　她将他们定住，翻遍整个卫府也不见卫石，不由想卫石是不是骗他独自去了边境，刚出京城边察觉到卫石气息，原本进入储物袋中寻找锁链的神识回到脑中，将人捆起来关一年的心思歇了下来。

　　卫石带兵在京城郊外训练士兵，虽答应了阿九不离开京城，可大战在即，他总不能真的无所事事躲在京城中。

　　娘那里说不过去，拥戴他的将士那里也说不过去。

　　此刻正在军营中与副将商讨如何在城外设置陷阱。

　　一士兵来报，有一女子擅闯军营，无故和将士打架。

　　卫石一猜就是阿九。

　　跟着士兵来到了练武场。

　　阿九就算不适用法力，就一身蛮力和常年战斗的经验也能轻轻松松击败别人。

　　此刻以一挑十，打得正起兴。

　　卫石没有着急打断，就在一旁观摩阿九英姿。

　　看着看着不小心被涌上心头的思念带歪了心思，他掩饰性的咳了咳。

　　“这哪来的小娘子？”

　　“跟天仙似的.......”

　　有士兵不小心扯破了阿九的衣服，卫石顿时恼火，也是这时，阿九发现了他，一下就撇开那些士兵，朝他飞来。

　　在士兵目瞪口呆的视线下勾住了卫石的脖子。

　　卫石正想亲一下宣示主权，便听见她说：“我想与你双修。”

　　他身子一僵，“在这？”

　　他示意阿九看周围。

　　阿九觉得他是高兴得傻掉了吧，“自然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

　　“是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刚想将阿九的手拿开一些，便被凑过来堵住了嘴巴。

　　一股熟悉的暖流从喉咙里流遍全身骨头，“……？”
　　又是春药！

　　卫石嗅阿九美人身上的温柔香，心神一阵荡漾，邪火有些压不住噌噌噌往上串，这回真的是来势汹汹，大事不好了。

　　他强留几分神智，将阿九抱起回自己的营帐，徒留一圈遭到重击的士兵。

　　营帐内生着火，光线忽暗忽明，他与她不留余地在帐内亲吻。

　　阿九正舒服着，模模糊糊感觉他不亲她了，疑惑地“嗯？”了一声，带着点娇俏的尾音，听得勾人又点火。

　　卫石喉咙微微滚动，贴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似安抚她又似平息自己的心思一般，在她锁骨处轻轻摩挲。
　　后在阿九敏感的耳朵边轻轻喘气，开口时声音沙哑，“好了。”

　　他只是开个玩笑，他们还没成亲，双修是不可能双修的。

　　“九九，天上是不是发生了不好的事？”卫石与她躺在榻上相拥。

　　“……不想说。”怕卫石误会，她打了个哈欠继续钻进他怀里道：“复杂，不想说这些浪费时间。”

　　和卫石温存的时间太宝贵了，作为闲聊的话题来说天上的事，太过沉重和无力。

　　卫石心头一暖，也是真的一暖，他伸手捏了捏她面无表情的脸，“别想敷衍着我，长话短说。”

　　“仙族与魔族将要开战。”

　　“......嗯。”卫石等了半天，没有下一句，“？”

　　阿九眨眼，“长话短说。”

　　卫石：“......”

　　“阿九，我听你的，定在战场上留个心眼，不轻易战死，哪怕是做逃兵，我也要逃。”他在阿九腰上的手收紧，“所以阿九，你也一定要逃，是你说的，你的命只有一条，没了便没了。”

　　阿九：“那你答应我，要活着，不论怎样的境遇里。”

　　卫石沉默一二，亲了亲她的嘴角，“我不能答应你这个，九九，我不是为自己而活的。”

　　阿九眼角微红，“你必须答应我！”
　　她有一瞬间想对他说，她为了他以身犯险，等拿到命灯，他的命是她的。

　　她要他活，他必须活。

　　“九九也能发誓不论何种境遇都选择活着吗？”
　　“我……”她哽了哽，“当然可以。”
　　卫石看穿了她的心虚。

　　她撒谎后还是诚实地告诉他：“我也做不到。”

　　卫石心脏轻微抽痛，他已然预感到了什么，可他……无法为她做任何事。

　　卫石从未有一刻这样痛恨自己是个凡人。
　　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沉重，最后是卫石与她额间相对，互相安抚不平的心绪。

　　“我会为了你，尽力躲开敌军的刀剑，你也答应我，要活着回来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