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南淮有幸

43、第四十二章：世界里的花裙子

　　钟叔叔在第二天就赶了早班的飞机离开，钟阿姨则一大早就做好了早点，起床后还招呼了我过去吃早饭。我咬着热腾腾的包子不住的去看钟晏，他只低头专心的吸豆浆，不时还和我说几句话。他和钟阿姨一样，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也假装没有看到钟晏发青的眼圈，和钟阿姨还泛红的眼睛。

　　要出门的时候，钟晏还说要载我一起上学。

　　自从他升入高中，我也能独立出门之后，他就很少送我上学了。到楼下时我还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钟晏拍拍车凳让我坐上去，他一踩车轮，冷风也裹体而来。我瑟缩着紧挨在钟晏背后，等骑了半路，也能听到钟晏发冷的抽气声。大约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钟晏开始跟我说话，从学校谈到我家，还说到钢琴。迎着贯耳而过的冷风，说着话，我开始觉得轻松。眼看快到学校了，我觉得气氛刚好，也终于敢旧事重提，“哥哥，你还怪我吗？”

　　“难道我还能跟你计较。”钟晏的声音平和，被冷风吹的没了温度，好像真的已经不在意，“再有下次，先把你腿打断了。”

　　我听到这句，更是喜滋滋的，也悄悄问起，“你和钟阿姨……”

　　一个急刹车切断了我的要说的话，钟晏打响车铃，我利落的蹦到地上，呐呐的看着钟晏。

　　“天还没塌，你就得学会若无其事。”

　　钟晏踩上车走了，还不忘对我挥个手。

　　是啊，天还没塌，什么都得继续。

　　十二月中旬，我终于拿到了我的考级证。

　　期末考之后，我们在冰天雪地的大雪中迎来了寒假。离开学校时我刻意避开那些讨论答案的同学们，在家里还要假装听不到我爸的询问。钟阿姨那里我暂时也不敢去，最后只能躲到张老师家去。这一开始让我避之不及的地方，现在倒成了我的避难所。

　　只是还没等我高兴多久，张老师就调着吉他道：“你们已经放假了吧，寒假文化馆里会举办一个小规模的钢琴比赛，你准备一下，我们去报名。”

　　我吓的连弹错了两个音，脱口就道：“我不去！”

　　张老师的声音颇显凌厉，“你难道忘了，考级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寒假里要参加个小比赛练练胆。”

　　我还是摇头，“我考级都过了，以后我年年考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去比赛？”

　　考试的时候被考官盯着我就够难受了，比赛肯定更多。

　　“考级那只能证明你熟练，但对提升水平还是有限。”张老师直言道：“这就是一个小规模的比赛，跟音乐会一样，你要参加个小赛练练胆，才知道世界有多大。还有可以看看其他人的水平，才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区别在哪里。”

　　听起来像是张老师指责我水平过低，我心里不服气，我每天都固定练习，哪怕临近考试都没有落下钢琴，这样还不够吗？

　　我一遍遍的扫过那些琴谱，突然就有些负气，你觉得我不够好吗，不就是个音乐会吗，还是小型的，去就去吧！

　　张老师带着一脸得逞的笑容，又开始监督我练曲。

　　第二天，张老师就雷厉风行带我去文化馆看了一下场地。尽管张老师再三强调那只是一个小型赛，可当我一看到会场，看到那一排排整齐有秩的座椅，宽阔空荡的舞台，又实在后悔自己答应的太快。

　　张老师说话声稍微大些还有回音，我臆想了一下当我坐在台上，钢琴的叮咚声传满全场，底下一双双眼睛全看着我，就已经怯场了。

　　“到时候有才有艺的人很多，你也可以看看他们是怎么面对舞台的。只有通过这些大小不同的舞台，才知道应该怎么往前走，知道世界有多大！”

　　声音在空荡荡的会场里一圈圈的回荡在耳边，间隔震撼到胸腔里。

　　走出文化馆时张老师还在对我说她的经验之谈，“你不用那么紧张，考级，比赛，其实就跟你在学校里的期中期末考试一样。从小音乐会、小比赛、大比赛，到地区赛、全国赛、国际比赛，就是这样一步步的往上比。到时候你每过一次，就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进步。这个啊，你就看做一种修行。”

　　提到“修行”，我想到的就是浓眉明眼的“一休哥”。我忽然惊觉到，曾经，我还有过一个少林寺的梦呢！

　　当时兴致冲冲的，满脑子都是去少林寺学武功，还大晚上就收拾了行囊，结果却是灰溜溜的无疾而终。从那之后，好像就是我“励志”的开始。学琴，学习，占满了我所有的时间，还要忍痛拒掉动画城。海尔兄弟还在冒险吗，还有蓝猫淘气，到现在有没有演够三千问？

　　我在缅怀我的动画片，张老师忽然一拍我的肩，“安安，想不想添件新裙子啊！”

　　我惊喜起来，“你要给我买裙子吗？”

　　“你想的倒美。”张老师回头指了指文化馆，“等你上台表演的时候总不能就穿着普通的衣服去，你去找你爸，让他给你买件漂亮裙子。”张老师又狡黠的朝我挑挑眉，“你说你要上台表演，你爸肯定什么都答应你。”

　　我眼睛一亮，什么都答应！

　　下午回家我就跟爸爸提了这件事，跟张老师猜的一样，我爸一听就不住的说好，吃饭的时候都笑的合不拢嘴，“有出息了，我女儿有出息了。你老师器重你，你就好好学……”

　　他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我赶紧趁机道：“爸，你说我穿什么上台表演啊？”

　　我爸马上停下了他的滔滔不绝，打量着把我瞧了几眼，“对，不能穿这身，是要穿好点。”

　　他放下碗就回房去了，很快又出来。我一眼就看到我爸手里攥着至少五张“00”。我把张老师的话学了个十成十，明明激动的要死，还得压着嗓子道：“我随便穿穿就行了，反正是个小比赛，肯定拿不到奖。”

　　“谁说的！”我爸驳道：“你看你考级不就过了，这次也行。”

　　我爸又迅速吃了几口饭，“快吃，等会带你去商场看看衣服。”

　　我又装模作样了几句，“花这个钱干嘛，还不如买点吃的给我。”

　　“该花的就要花，你爸还买得起。”我爸果断又道：“对，再给你买的好的，也补补脑子。”

　　我几乎把头埋到了碗里，不能露出太得意的笑。

　　可等出门的时候，我爸的手机响了几声，他才低头看了一眼，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我本来还兴冲冲的等在门口，一看我爸这样子，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那个不知名的女人的确没再出现过了，不过我爸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他去做什么，我心里是知道的，可是我不敢多猜。能让她不再出现在家里，也许已经是我爸最大的让步了。

　　我往对面走去，去敲钟阿姨家的门。

　　是钟晏来开的门，他也刚吃晚饭，手里端着一杯水在喝。

　　钟晏狐疑的朝我家瞟了一眼，等我说话。

　　“哥。”我颓唐的说：“能不能陪我去买裙子？”

　　钟晏好似受到了惊吓，忍着笑道：“大冬天你想穿裙子？”

　　我爸的笑声由远及近，他用骄傲的口吻说：“安安要去文化宫比赛了，到时候会有几百个人来看，钟晏，你也去啊！”

　　我尴尬的简直想推开我爸，他说的我好像一定会得奖一样。

　　钟阿姨也从门边探出身来，惊喜的“哎呀”了一声，“安安要去比赛啦！”

　　我脸上热的不行，连否认也没个声音。

　　他们再说了什么也闹哄哄的没听清，反正我被推到了钟晏家，在沙发上看着他收拾桌子。钟阿姨不停的安抚我，“没事，等会我带你们去商场转转，阿姨挑衣服的眼光可比你爸爸好。”

　　钟晏换了件外套，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行了妈，你都上一天班了，我去陪她买就行了。”

　　钟晏上去就拿走我爸放在餐桌上的钱，拉着我就出门了。

　　钟阿姨还在背后喊着，“路上当心点。”

　　晚饭后附近的居民都喜欢去大超市或者商场闲逛，又是寒假，商场里小孩尤其多。钟晏直接带我去了童装区，手一指那些排列整齐的衣服，“你自己选吧。”

　　花花绿绿的冬装琳琅呈现在眼前，一件比一件精致，都比我身上笨重的棉袄好看多了。我爱不释手的翻看，身着黑白套装的导购很快站到我身边，“小妹妹，看中哪一件了？”她朝我身边看了看，“你一个人来的吗，家里大人呢？”

　　钟晏正靠着墙无聊的东张西望，一见我看他，随口道：“给她拿条裙子。”

　　导购接着引我看了各式各样的花裙子，层层叠叠的蓬蓬裙摆在射灯下耀眼的目不暇接，却是让我心头一凉。

　　“看中哪条可以先试试。”导购拿起一件我盯了半天的裙子，“喜欢这条吗？”

　　“不要！”我猛的摇头，转过身不想看。这些精美的裙摆像展开的梦境，是最美的幻觉。但是这些都是属于何梓铱的，不是我，只有她才配得上这些美丽的纱裙。

　　“安安，来看这条。”钟晏的声音闯入我的耳膜，打断了我记忆的拉扯。他手上拿着一条连衣裙，裙子上粉下白，领口处有一个丝质蝴蝶结，两边的圆领上印着蓝色条纹。色彩简洁明快，样式也比较时尚。当看到下摆外层只有一层白纱，倒让我松了一口气。

　　导购一看也夸好看，介绍起来，“这条裙子是纯棉的，我们卖的最好的单品。虽然是秋冬款的，但是绝对不过时。”

　　钟晏对我一努下巴，“还是我会挑，试试看。”

　　我欢喜的捧着裙子去了试衣间，一开始根本套不上去。我不得不脱掉两件毛衣，这样裙子的大小才刚好合身。我奔跑着出了试衣间，扭扭捏捏的提着裙摆摆姿势，“我穿好不好！”

　　“挺好的。”钟晏满口称好，看了看又摇头道：“光穿裙子不行，还得买条裤子，再配双小皮鞋。”

　　“不用了吧。”

　　“什么不用，你可是要上舞台的，一件都不能落。”

　　钟晏数着手里的钱，对导购说：“裤子有没有？”

　　那一晚上，全是钟晏带着我，买了新裙子、新裤子，还有一双亮晶晶的小皮鞋。等爸爸给的钱花完了，钟晏又自掏腰包给我买了一顶兔耳朵帽。这几年来，我穿的全是我爸那男性审美下保质量保温度，但款式可能是上古时代的服装。今天换上这一身装备，我终于理解了张老师的那句话：你只有经历过舞台，才知道世界有多大。

　　新世界就是花裙子和新帽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