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不过耳

6、婚期

　　二月二十六。
　　春分，天气开始回暖。
　　刚刚卯时，陆广白就醒了，躺着看了床幔许久，才起身洗漱。
　　春分一到，天气回暖，陆广白明显地感觉到水都没有那么刺骨了，陆广白洗漱好却没有马上回屋子里，而是站在院里感受凉凉的春风吹过。
　　月亮高悬，陆广白想着今天居然就是他们定好的婚期了，怎么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因为并不是他想要的，陆广白发现自己心里始终都没有喜悦，何兰溪昨天就告诉他，今天韩家会在巳时来接他，让他自己穿好嫁衣收拾一下。
　　陆广白房里难得有了光亮，简陋的房间里，放了两只高胖的红烛，晕黄的颜色正好照亮了整个房间，可以让陆广白仔细看看手中的嫁衣。
　　他们村里，不论是哥儿还是女子，定亲之后就会扯几匹布，自己缝制嫁衣。
　　陆广白针线活一般，明明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却不如咋呼的何月有天赋，每日又要忙着各种琐事，无暇顾及，一直以来也没多大的进步，绣出来的图案还是那么的奇奇怪怪。
　　陆广白抚摸着嫁衣上繁复又漂亮的花纹，一看就是出自绣工厉害的人，手上的触感也彰显着它的价值。
　　昨天的那些聘礼，都被何兰溪堆放在了这窄小的房间里，陆广白知道这不是何兰溪良心发现，而是将这里当成杂物间了。
　　环眼一看，红烛红箱好像将烛光都映成了红红的一片，也有了那么几分成亲的氛围。
　　现在还在卯时，离巳时还有些时间，陆广白放下嫁衣，打开一个包袱，将压枕头下面的一本书拿出来放了上去。
　　这本书无名，纸张已经有些微卷，看得出来，是被人常常翻看的。
　　这是陆广白现在剩下的唯一一本书，他很爱惜。
　　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很多，但大多都小了，只有三四件是能穿的，陆广白眷恋地摸了摸小了的衣服，想要将它们带上，却怕没有地方能放。
　　最后陆广白还是只是拿了几件合适的，将它们齐齐整整地放进包袱里。
　　时间还很早，陆广白却没有需要再收拾的东西，陆广白环顾着这个他住了十多年的屋子，里面空空荡荡，好像没什么是属于他的。
　　陆广白从床底暗格拿出盒子，里面是他的全部积蓄，他去了韩家什么都是未知的，陆广白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选择将它们带上。
　　虽然这里是他的家，里面的人却不是他的家人，依照何兰溪的态度陆广白不知道自己后面还能不能回来。
　　盒子打开，陆广白上次卖玉草的铜钱还零散着，没来得及串上，陆广白将他们都拿出来数了数，差不多刚刚有五两，除了两块一两的碎银，其他都是铜板，有些碍事。陆广白准备找个时间去换成碎银，就将它们用钱袋装好，贴身放在里衬的口袋里。
　　将这些东西收拾好，甚至还没到辰时，陆广白顿了顿，就拿了嫁衣准备先穿上。
　　嫁衣有些繁琐，陆广白穿了好一会儿都没收拾妥当，没有人帮他，陆广白只能自己低头左右看了看，不知道是哪里没做对。
　　“咚咚咚。”院里突然传来敲门声，陆广白闻声望过去，想着这么早会是谁，但现在的模样实在尴尬，衣服没有穿好，不能就这么去开门，就这么一会儿那敲门声突然更大了，咚咚咚的扰人耳膜。
　　“谁啊？大早上得要死啊？”何兰溪暴躁的声音伴随着急匆匆的步子传来，院门被猛地打开。
　　“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想着今天白哥儿成亲，你虽然是个继母，但也不好意思什么也不管吧？”文婶站在何月的身后笑眯眯地冷嘲热讽，林叔也立在一旁道，“我们过来给白哥儿送亲。”
　　何兰溪被文婶噎住，她虽然的确不想管，但这么被文婶一说，面子还是有些下不来，看着这三人就这么站在门上，一甩门就要回屋子，“说的就像谁请你了一样。”
　　何月气炸了要，他就知道这人什么也不管，看着她那乱蓬蓬的头发，就知道刚刚从被窝里出来，此时可是马上辰时了。
　　林叔及时拉住自家这个易燃易爆炸的小哥儿，“今天白哥儿成亲，别闹。”
　　听自己阿爹提起陆广白，何月终于冷静了点，文婶也在一旁说，“走吧走吧，白哥儿还在等我们帮忙呢。”
　　说着三人就进了院子，往陆广白的房间去了。
　　文婶的声音一向清亮，加上此时寂静，她说的话陆广白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她们是为他出头，怕何兰溪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陆广白随意地扯了扯衣服，就要去开门。
　　刚走到门口，门上就传来了敲门声。
　　“叩叩。”
　　“阿白。”和敲门声一起出现的是何月的声音。
　　陆广白虽然没有对今日的婚事有什么期待，但这些熟悉的人能来，陆广白还是很开心。
　　「文婶，林叔，阿月。」陆广白比划着打招呼，眼里都是浓密的笑意，他还没来得及束发，长长的头发就这么披散着。辰时的天不算太亮，一层白光贴在昏暗的天空里，身后是晕红的黄光。
　　红色的嫁衣显得陆广白肤色更加白皙红润，看着要比平时还要好看许多。
　　“我们白哥儿真好看。”文婶爽朗地笑笑，拍拍陆广白的肩，推着陆广白往房间里去，“走走走，文婶给你梳头。”
　　林叔眉眼柔和的笑笑，跟着一起往里走，何月却是四处打量着这小小的房间，眉皱地紧紧的。
　　林叔注意到问，“阿月怎么了？”
　　“何兰溪简直欺负人，平日里占着阿白的房间就算了，今天这么重要，居然还让他住这里。”何月他明明记得陆广白以前的房间是右厢房，位置向阳宽敞，哪里是现在这个放几个箱子，她们就没地下脚的地方。
　　林叔叹口气，摸了摸何月头发，他和陆广白的阿爹是朋友，他当然知道陆广白曾经的房间是怎么样的，就是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今天是白哥儿的大喜日子，你要开开心心的，别皱着眉。”林叔点点何月的头，让他开心点。
　　何月吐出一口气，忍下气闷，眉头舒展开。
　　陆广白房里只有一面铜镜，这镜子看着有些旧了，陆广白被文婶推到镜子面前坐下，看着那镜子里模糊的自己，又抬头笑着看着文婶，他很想亲口给他们说声谢谢。
　　他们为了他的婚事，早早赶来。
　　可惜他说不出话，便缓慢的比划着，「谢谢。」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也不邀请婶儿过来给你梳头，别人成亲可都想请我去呢。”文婶摸摸陆广白的头发，笑着道。
　　新娘新夫郎在出嫁前，会有年长者为他们梳头，送上祝福，这位年长者一般都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家庭和睦幸福的人，为新嫁妇寻一个好兆头。
　　文婶孕有两子一女，家庭幸福美满，附近有人成婚的话，都会找她去。
　　“就是，你这人啥都想自己干，成婚一个人能行吗？”何月给陆广白扯了扯皱皱的衣袖，嘴里嘟囔。
　　林叔这次没说何月，反而温和的应和，“阿月说得对，你总是不来找我们帮忙的话，以后我们怎么好找你帮忙。”说着注意到陆广白嫁衣穿得有些奇怪，“你看，衣服都没穿好。”
　　“我们白哥儿最听话，这些话可得记着。”文婶温柔地摸了摸陆广白头发，然后拿起韩家准备的梳子给陆广白梳头。
　　“一梳梳到尾……夫夫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连理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家和睦。”文婶轻握着陆广白的头发，从头梳到尾，一边梳，一边说着吉祥话。
　　陆广白看着铜镜里模糊的几道影子，忍不住眨了眨眼。
　　何月蹲在韩家送来的箱子旁边，这一箱都是金银首饰，他挑挑拣拣，选了个满意的给陆广白拿过去，“这个好看。”
　　陆广白被文婶握着头发不敢动，只能用嘴型说了个好。
　　得了陆广白的肯定，何月开开心心地又去挑拣，一边还说，“我的眼光果然好。”
　　林叔笑着摇了摇头，等文婶给陆广白梳好头发，才走上去说，“林叔给你盘头。”
　　林叔一双手平日里都是在针线布料上忙活，此时盘头却技术娴熟形状也很完美，林叔好像知道陆广白的疑问一样，怀念地笑笑，“你阿爹以前和我关系最为要好，他比我晚成亲，成亲前就说要我给他盘头，我哪里会，还特地找了一位老阿嬷学了学。”
　　陆广白很少听到有关他阿爹的消息，此时听林叔说起就听得很认真。
　　林叔将何月拿过来的头饰插好，看着镜子里的陆广白，好像看到了曾经的叶文竹一样，“你看，这么多年，林叔的手艺也没退步。”
　　陆广白笑着点点头，林叔的手很灵巧，这及腰的长发几下就盘好了。
　　最后何月拿着胭脂水粉给陆广白化了化妆，陆广白看着镜中模糊的他，觉得有些陌生，都这是他们一两个时辰的成果。
　　文婶三人看着陆广白此时的样子，都不得不赞叹一句漂亮。
　　眉眼本就俊秀，此时略施粉黛，更显温柔精致，就这么身穿婚服安静地坐在床边。
　　何月拿着红盖头不给陆广白盖，“你就算嫁出去了，也要来找我玩啊。”说着定定地看着陆广白，大有他不答应，红盖头就不给了的意思。
　　陆广白今天一上午心情都很好，嘴角一直含着笑，听了这话自然是点头，就算他并不知道他的前路如何。
　　何月为陆广白盖上盖头，红色的锦缎遮住陆广白的视线，陆广白感觉有人抱住了他，随后就是何月小声嘀咕，“你今天这么漂亮，那韩老爷一定会很喜欢你。”
　　陆广白哑然失笑，知道他们还是对他嫁去韩家有顾虑，可事已至此无法更改，便只能抱着期待望，希望他一切都好。
　　陆广白拉过何月的手，在他在手上慢慢写着谢字。
　　巳时已到，寂静的溪河村开始热闹起来，吹锣打鼓声远远地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