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一江秋》汐澄璠霏

1、画中仙

　　天憙历838年，风云纪25年，上元夜。
　　“来~来~都看一看咯喂~”
　　“唉唉别挤啊！这簪子我要了的！”
　　“去你的~咯咯咯！”
　　天街，瑞雪，满目的红灯笼。节日里推迟了宵禁，此刻热闹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雪儿，带好了红袖她们，别乱跑哦！”
　　“哈哈知道啦知道啦姨娘！”
　　“公……小姐！小姐！等等婢子……小姐！”
　　然而上一刻还在眼前的小公主已经消失在了人海里，她个子小，红袖看不到她，又挤不进去，只能干瞪着眼在后面茫茫然地追，泪花都要急出来。
　　润生公主皇甫慕雪才虚12岁，她姨娘性子太温和，陛下也成日忙于政事，又都因着三皇子的事，对子女纵容过度……小公主年纪虽小，却也着实是调皮过了头，否则别说皇家，就算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这个年岁也该懂事了。
　　不不不，三皇子的事儿可不能乱说，这是陛下的心头疤，没看昭仪也都一直讳莫如深的，连公主都问不清楚这里的因缘，这些做下人的可怎么敢乱嚼舌根。
　　要不说都是这战乱惹的祸。
　　毕竟润生公主是皇家的孩子，又恰逢处在一个女子待遇还很不错的时代，受的家教还是很全面，她并非不明事理，但毕竟还有很大的贪玩的习性。
　　乾帝除了是一个英武的皇帝外，还是个纵容的父亲，大概是将自己对皇甫慕云的思念愧疚全部转移分散到了其它几兄妹上吧，他对这几个孩子纵容的可以。
　　加之起义远未成功，哪有太多精力去管教孩子，更何况还是女儿，就算润生是他比较疼宠的女儿。
　　就这样，虽然润生公主的同龄女子也有不少都已经订了亲，但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时不时偷偷溜出去玩上一圈。
　　今夜就是小公主缠了昭仪许久才闹来的出宫嬉闹的机会。
　　因为父亲不怪，还有随身的卫士保护她，兰昭仪也不好责怪她些什么，只是叮嘱她不要惹是生非。
　　可谁知就这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呢？
　　皇甫慕雪可不管这许多，她自己始终是个儿童心性，好不容易出了宫，玩起来就疯了，哪里还记得侍女跟不上自己。
　　刚刚过完年不久，说是春天还有些勉强，但有街巷的热闹气息烘托着，倒也不寒冷。
　　皇甫兴自己不擅长治国，他少有壮志，但毕竟是武将出身。虽说体恤百姓，但对政法革新之类并不在行，好在他知人善用，手下有一批谋事，乐安公还在朝时也曾帮忙修订了律法。因为治理得当，乾地的百姓生倒也很富足。
　　正月十五，晚上的街市热闹辉煌，皇甫慕雪得了姨娘允许，从小门溜出来，为了不招摇，她身上换了件大红的小袄，随意的扎着两个小鬏，和普通人家孩童装扮无甚差别，在这个情况下就十分的不起眼。
　　她很快就被各种花灯迷住了，慢慢就和红袖拉开了距离，又渐渐被人流冲散，待到皇甫慕雪回神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被人群挤到了何处，再看身后，哪里还有红袖的影子？
　　皇甫慕雪心里开始发慌，天上挂着一轮圆月，但现在集市进入了尾声，这里又不是什么大街，四周渐渐黑了。
　　人又多又乱，侍卫也不见踪影，万一遇上匪徒，自己可……该怎么办？虽说是乾度，但自小姨娘就教她谨慎，可如今……
　　还有红袖，找不到自己肯定不敢回去，要是宵禁以后被人抓到，她可没办法证明清白……
　　越想越乱，越急越出问题，皇甫慕雪转着转着，发现自己确确实实是迷路了。
　　皇甫慕雪长到十岁后，他的皇兄才答应偶尔带她偷偷溜出来玩，但也只是在白天时逛一小会儿，更别说走这么远。
　　晚上出来的次数更是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还都是由丫鬟和侍卫带着，在比较繁华的地方逛一逛而已。
　　直到现在，皇甫慕雪对城里的道路还十分陌生。
　　虽然心里一直在说皇城的治安总归是不错的，但黑暗总归会加重人的恐惧。皇甫慕雪双手环抱着给自己鼓劲，她始终不敢找人问路，总害怕一开口就会被恶人捉去，更何况，自己要去的可是皇宫！
　　又害怕，又担忧，皇甫慕雪蹲坐在路边，低低啜泣起来。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没人会注意到路边的一个小孩儿的，皇甫慕雪缩了缩身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人就是这样来到她身边的，他背对着灯火，身后流光璀璨，看上去像是神祇一般。
　　一双布鞋停在面前，透过衣衫下摆隐约可以看见不协调的绑腿，皇甫慕雪抬头望去，看到的是一张戴了假面的脸。
　　那人只露出一双轮廓看不分明的眼睛，却透露出十分的耀眼来。简单的面具上只有些随意勾勒的花纹，和街坊上卖的假面风格迥异。
　　花纹的勾勒反倒显得那双眼睛有些妖，却让人忍不住去盯着。
　　狐……仙？
　　似是感觉到了皇甫慕雪的紧张，那人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摘下面具，蹲在她面前，声音温和有磁性：“是与家人走散了么？”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人站到她面前时，皇甫慕雪就感觉莫名的心安，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弥漫在四周，顿时驱散了她的恐惧。
　　皇甫慕雪点点头：“和红袖姐姐走散了，她找不到我会挨打的，我也找不到路，我……”说着她又一阵难过，声音哽咽起来。
　　“我，我害怕……呜呜呜……”
　　那人抚了抚她的头，很温和的笑着，“那我陪你等会儿吧，别着急，嗯？”
　　皇甫慕雪努力平复下来，“嗯”了一声，感到那人挨着自己跪坐下，却也没有什么别的举动，就那样陪着她。皇甫慕雪慢慢镇定下来，含混的低声道了句谢谢，那个人只是笑了笑，拍拍她的头。
　　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一举一动都让人感觉亲切心安的人啊。
　　皇甫慕雪这才悄悄打量起他来，一望过去却有些呆愣，想不到他竟长得这般好看，俊俏的眉毛和脸蛋，亮得像星星一样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温润浅笑着的唇，在月光和灯火照耀下美的魅人心魄。
　　他……果然是狐仙吧？
　　那人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丫头，发什么呆呢？”
　　皇甫慕雪猛然回神，心下有些懊恼，只是口上还不服软：“才没有发呆呢……我……我才不是小丫头呢！”
　　那个人却只是温柔的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初到这里逛的时候，也迷过好些次路啊……”
　　“咦？真的？那个时候你多大啊？”皇甫慕雪很感兴趣地问道，满心希望找到些骄傲感，可是他的下一句话立刻又让她闷头不语了。
　　“我吗？那时候啊，大概四岁吧……”
　　四岁……四岁和我这能比吗？我可是十二岁了还迷路啊……四岁就出来逛？！！太打击人了吧……
　　皇甫慕雪懊恼的样子很是可爱，那个人轻轻笑了一会儿才安慰她：“可我现在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认不很清楚路，所以还比不上你。”
　　还比不上你是什么话，皇甫慕雪腹诽着，这人还未束发，更没有加冠，看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吧……不过皇甫慕雪还是很疑惑，“为什么现在还认不清？”
　　“哦……算算离开有十年了……而且那个时候我就没全认清楚啊！”
　　他最后的口气很无辜，逗得皇甫慕雪开心起来：“离开十年，那么久啊？！不对，那你就是十四岁了？没比我大多少嘛，不要叫我小丫头啊！
　　“……可是不公平诶，为什么你就比我高那么多？
　　“哦……抱歉，是出了变故才离开的吗？”
　　意识到自己可能戳了人家的痛处，皇甫慕雪立刻可怜巴巴地道歉，心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却更害怕他拂袖离去。
　　那个人却依旧只是轻轻笑了笑，一副悠闲的样子：“是啊，挺大的变故呢……”
　　皇甫慕雪平时很顽劣，在某些方面却敏感得很，听出了一丝藏在漫不经心背后的哀戚。她挺了挺身子扶着他的双膝：“你很难过？”
　　那人看了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并没有阻止她，只是思忖了一会儿。
　　“也不是，我今日回来，主要就是为了看看母亲……她，生在上元节的夜里，因此名里有个月字，那时她最喜欢的，就是上元节时，一边抱着我赏月亮，一边给我讲故事。”
　　“讲些什么故事？”
　　那个人看着她笑笑，笑容里的宠溺让皇甫慕雪一阵愣神。
　　“那说起来可就多的很了……”
　　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聊天不一定愉快，但有些人就是有使人聊得开心放松的本事，比如他。
　　一直到侍卫和红袖的呼喊声远远传来时，皇甫慕雪才发现自己已经聊了这么久，街上行人都已经很少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待到这么晚。
　　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呢，以后她应该也不会再这么怕黑了。
　　“看样子还能在宵禁前回去哦，不过你有他们带着了，遇到司寤氏大概也没关系？”
　　皇甫慕雪楞了一下：“你这就要走了？一个人？还能找到客栈吗？要不要跟我去……”
　　那人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地笑了笑，“用不着担心，我可去的地方可多着呢。”
　　看着他流光溢彩的眼睛，皇甫慕雪只感觉他浑身的气质都变了一样，在暗夜中闪着恣意不羁的光。
　　红袖的身影已经转过街角，那人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皇甫慕雪有些着急，“你是不想见她们吗……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眯着眼睛，微微笑着张了张唇，一纵身居然跃上了房梁，倏忽间消失不见。
　　红袖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小祖宗啊，可吓死奴婢了，有没有吓着您？……”侍卫默默走过来跪下，皇甫慕雪呆了一会，“我没事……要连累你们了，对不起……回去就说是我自己贪玩乱跑跑丢的吧……”
　　回去已是深夜，兰昭仪正着急，一时也忘记了责罚她，只是慌忙把她搂过去看了又看，始终是没狠下心来训斥女儿，只是红袖和侍卫，被罚去跪了一夜。父皇也被惊动了，见她回来后也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教训了几句，勒令她以后都不许夜里出去，还让她闭门思过三天。
　　不过皇甫慕雪的认错态度很好，而且也没有被吓到伤到的迹象，这倒是让父母两人放心了不少。
　　皇甫慕雪没有被吓着，只是躺在被窝里时，一个人愣神回想着这段奇遇，傻笑了好久才睡去。
　　梦里有一只白狐狸，从月亮上跳下来，变成一个白袍郎，给她讲着许许多多奇诡又美好的故事。
　　可他又像风一样，眨眼间就又消失不见，只剩下两个字飘荡在风里。
　　全是那个人，梦里他眯着流光溢彩的眼睛，微微笑着张开唇。
　　“雅风……他叫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