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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华九的新乐趣 ...

  •   清玓是被雷声震醒的。

      外面一片灰黑,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屋里很暗,没有点灯。
      她习惯性地往左起身,然后咣地一声撞在了墙上。她揉着尚不清醒的脑袋,看见了身上滑落下来的薄毯——这不是她的毯子。
      这当然不是她的毯子,这里也不是她的房间。
      细麻布的被褥,有一股淡淡的苦茶味。墙上钉着一个钉子,挂着一件烟灰色罩衫和一条布巾。
      清玓茫然地推开门,风灌着冷雨一下子就卷进了屋子。华九正懒懒地靠着门廊安安静静地看廊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院子的角落里码着三天前刚拉来的炭。上面已经盖好了油布,但下面一小半仍然泡进了水里。

      华九没有回头,但就像后面长了眼睛似的:“终于醒了啊,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送到前堂去。”

      清玓看见廊下靠着四把长刀,三杆枪。
      她看了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丝,问:“现在吗?”
      华九皱起了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清玓张了张嘴,很多原因涌向她的嘴边以至于她不知道华九这句是提问还是反问。她说:“没事。”
      清玓还没出院门,就踉踉跄跄地抱了四把掉了三把,捡又不得不捡又不得,正在艰难之际雨又下大了起来。

      华九早就不耐烦地进屋带上了门。

      清玓抱着乒乒乓乓的一堆东西,心里仅存的那点愧疚和感激早就被突如其来蒙头盖脸的大雨浇得无影无踪。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华九了。
      他只按他的标准做事。你无法让他理解这个世界常人是如何做事的。对于这样的人,你无法在情感上讨好他。也许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感情,清玓想。

      清玓像一只落汤鸡仔一样走进前堂石袛的院落的时候,石管事正在看人验刀,见到清玓叮叮当当地过来,立刻站起身来。
      “怎么淋成这样。”
      清玓说:“走得急了,半道上雨突然下大了。”此刻她的头发衣裙全部粘在了身上,想必十分滑稽,她一点也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多待。
      石砥十分不赞同地皱着眉:“过来。”
      “我得回去了……”清玓说。
      华师傅还在等她回去。
      “急什么,雨停了再走。”石管事一边拦住她,一边吩咐小侍去煮姜茶。
      一条温暖宽厚的毯子将她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当时走得急不觉得,如今被温暖的毯子一裹,清玓不由得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石管事用“你看听我的没错吧”的眼神回头看了她一眼。
      清玓于是又往毯子里缩了缩。
      院子里竖着一排稻草卷儿,是用草席卷成的。稻草扎得密密实实,被大雨浇灌过,呈现出一种烂黄的色泽。
      一旁的小侍递上了姜茶,清玓双手捧着茶碗看石管事用指节在刀身上轻叩,无端地思念起了她远在他乡的长兄。
      清玓略坐了一会儿,暖了身子,就和石袛告辞:“我要回去了,我出来这么久,华师傅该生气了。”
      石袛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你别管他。”

      院子里的执事在验刀。他双手持刀,左右一挥,只听一阵风声划过之后,草席就只剩下半截,另外半截飞落在院子的角落。那人再一摸茬口,便知道这刀是几品。
      华九的刀砍断了五个捆在一起的草席,而且刀气未尽。
      石砥说这叫“五人斩”。

      清玓明白了,就是像她这样粗细的排排站在73号院里,华九一刀能砍死五个。

      清玓在前堂呆了有小半日。石袛又关怀了她的拜师进度。
      听了她的困扰之后,石袛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华九是个很好的人。”
      清玓好半天都没把“好人”和“华九”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
      “不论如何,你要坚持。”石袛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快回去吧,再久了,他该说你了。”
      清玓想说,挨说还是好的,大多数时候,华九只是冷冷地把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去,仿佛当她是院子里的一个草席卷子,还是最不成器的那个。

      回到73号院的门口,果然听到华九在骂人。

      “再有一次,你送这种东西过来,你就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我不管你是承谁的情走的谁的门路,在我这,你就别想着讨这个巧。”

      门口的小驴车上摞着满满一车方铁,被骂的小执事满脸通红,眼看着要哭。

      清玓看华九没有赶着骂下一句的动静了,立刻借坡下驴推一推那个小执事,低声提醒他:“快卸车呀。”小执事感激地看了清玓一眼,立刻开始手脚麻利地卸车往院子里搬,好像搬得越快就可以越早地离开73号院,再也不回来。

      清玓仔细看小执事搬的方铁,七八块好铁之中,就有一块是以次充好地混在里面。

      她正思索间,小执事早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华九正拿起一块块方铁,慢慢摩挲。华九在选料,像他这样的锻刀人,拿起一块料,便知道这块料能够成为什么。华九在认真做事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向下撇的,这让他看起来总是不高兴。就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二百两银子一样。

      “干什么去了。”华九问她。

      “去前院送刀。”清玓说。

      “去了这么久?”华九终于舍得从手里的方铁上移开目光,看了她一眼。

      清玓破罐子破摔地看回去。她已经放弃讨好华九了。于是索性在前堂看完了一整个试刀会,还在石掌事的邀请下吃了个饭,磨蹭了大半天。反正她在73号院就像个空气人,也没人会发现她不在的。

      华九那双墨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像是要盯出她的回答为止。

      “反正,反正回来也是扫叶子。”清玓说。

      “哦,”华九说,“嫌你活儿少了?”

      清玓心里咯噔一下——有戏。

      “您要教我别的活吗?”

      华九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她:“当然。你不是要学锻刀吗?”

      清玓还没来得及开心,就看见华九用下巴指了指院子里的方铁:“这些,都搬到那边墙根下去。对了,晚饭前全部搬好。

      “什、什么?”

      “想要锻刀,第一步需要的,是钢铁般的意志。”

      当终于放弃讨好华九之后。在锻刀堂的日子却并没有变得更轻快起来。

      在最开始处处视而不见、打击清玓的每一次努力之后,华九似乎发现了新的爱好:他开始真的安排清玓做事。

      别说去前堂摸鱼了,就算清玓离开一刻钟他就能喊到把73号院掀了。但干的总是些最无关锻刀的杂活,从送刀这种最简单的跑腿开始,到搬炭运铁砌炉子,清玓在又一次搬完762块方铁的时候,心中终于想通了华九到底想要什么——他想要她死。

      但是她活着撑过了一个月。

      这话是石袛告诉她的。那时候是个黄昏,她正搬着一个大麻袋摇摇欲坠地站在院门口,想着是现在进去还是蹲在外面喘口气,就看见石袛眉开眼笑地从73号院出来。

      石袛看见她,笑得露出了牙龈,啪啪啪地拍着她的肩膀,赞赏地夸道:“好,好孩子!今天,就是你拜入华九门下一个月的日子。该好好庆贺一下!待会儿来前堂,我叫吕师傅炒几个小炒!”

      清玓有点笑不出来,因为他背后,华九刀子一样的眼神快要把她扎穿了。

      华九今天心情格外不好——她立刻下了判断——就像被人坑了五十一两银子那种。

      她决定麻溜地把东西收拾好,最好借机和石掌事寒暄寒暄,然后赶紧和他去前堂歇口气。

      可是等她卸下身上背的家伙之后,华九已经“礼貌”地把石掌事请出去了,还狠狠摔上了院门。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清玓磨磨蹭蹭说。面对着华九的低气压,清玓悄悄看华九的神情,一般来说,他不会说话,或者哼一声,那就是同意了。如果他开口说话了,那就完了。清玓眼睛往院子里一扫,就能看到一堆没做完的活,每一个都足够她今晚死在这里。

      华九看了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清玓把呼吸都屏住的时候,才说:“行,你回去吧。记得明天早点来,我带你打粗胚。”

      清玓呆住了。

      “怎么,不去吃饭,想留下来干活?”华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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