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白］浮云落日》大须贺 望

2、二

　　可以确定千岁千里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从九州转来有几个月，在学校里是幽灵学生，在网球部活动中是幽灵部员。白石面对他这种飘忽相当头疼。然而这只是千岁的无足轻重的小缺点罢了。谁都知道，这个从日本西南角来的大块头是个好人。待人以微笑和宽容，平和如空气。
　　白石听闻过他过去的故事，被不知是谁添油加醋得像电视剧：九州二强、王牌间的决斗、伤害事件、挚友的分道扬镳……但是千岁出现在四天宝寺的时候俨然一副新时代好少年的阳光形象，似乎与带有黑色气氛的过往故事毫不相干，因而更添其梦幻色彩——至少对白石来说是如此。
　　千岁有型得梦幻，梦幻得有型。
　　从九州到大阪，千岁不知将多少东西留在了脑后，“过往”二字所包含的内容全部被他漂亮地舍弃，这是究极的帅，白石蔵之介如是说。

　　那天在山本画廊里遇见千岁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就白石自身的理解而言，千岁在自由的时间里就是不受任何事物拘束的。

　　千岁是白石父亲口中的“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一事无成”的人，是他所否认的生存方式。白石虽不以为然，但也不能够否认父亲的言论，因为那是最公认的世间规则，父亲的观念总是正确的，而且正确得残酷。因而白石虽然极其反感，却从来不反对父亲的看法，并且不知从何时开始，也默默地遵从起来。

　　于是，千岁的身影成为远处一道罗曼蒂克的风景，遥不可及，却异常美丽。

　　透过画室的雕花窗户看到的是千岁的背影，高大的身躯坐在寒酸的木凳上微微向前弓起，专注的空气飘出，白石隐约感到这个人此时脑中的思念肯定非常活跃。于是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

　　须臾，千岁便察觉到自己的影子，白石慌忙跑开。

　　当时，只是不想打扰那份自在与专注。

　　几个星期后走进那家画廊，实为迫不得已。大雨打乱了行程，走投无路只得走进屋里避雨。好在内部的空气是开放而友善的，所以白石走进去的时候忘记了要客气，动作大幅，一点也不优雅。

　　即使如此千岁还是为自己递上了毛巾和热茶，微笑着搭话。

　　一边拿着递来的毛巾蹂躏着头发，白石第一次有机会好好观赏这间画廊的内部。排排并列的画作就画廊的风味而言略显局促，油彩色调亮丽而不羁，为大厅抹上高亢的风致。————顿时觉得千岁与这色彩不合。

　　“要进来看看么？”正这么想着的白石看到千岁推开另一扇门，侧身引他进去。

　　“我不常坐在大厅里，倒是多在画室里画画。”

　　毛巾仍旧罩在头上，白石步入画室。柊木和石墨的味道让他分外安心。散乱放置的画板上钉着的是大量的速写和素描。画面上都是陌生的街道，不是大阪，更不是东京。白石猜测那是千岁曾经去过的某所干净的城市。

　　“很漂亮。这些都是你画的吧。”由衷地赞叹脱口而出。
　　“外面那些不是。”
　　“我知道。”
　　“哦？”
　　“风格不合。”

　　千岁挑眉。

　　无视于其惊讶，白石信步在画室里晃。千岁可以判断，比起画廊厅中堆砌的大片油彩，白石更喜欢这里的碳墨和铅画纸构筑的画面。而他自己也是如此。

　　在千岁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些这些难得的默契时，思绪因丝绒帘布被拉开的声音而中断，长年未使用的钢轮子干涩生锈，刺耳的声音使千岁正上扬的嘴角被迫煞车。

　　“落地镜子。”白石的头笔直地扭过来。
　　“啊，这里以前是舞蹈房。”解释。
　　“送我一面吧。”
　　“………………部长，你疯了。”吐槽。
　　“这里有这么多面呢，给我一块也无妨。”
　　“不是这个问题吧。等你把它从墙上卸下来，早碎成金刚钻了。”
　　“那你这里借我练瑜伽，你再找别的地方。”
　　“哪里”
　　“我把后山交给你”
　　“那是什么”
　　“我每次来这里时去的地方”

　　“…………成交。”

　　+ + +

　　雷暴之后雨中只剩缠绵，沾衣欲湿，但水珠还是有体积的，因而白石也不敢轻易上后山，于是坐在画室里跟千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虽说是聊天，大半的时间只是沉默。只有千岁拿着炭笔的手来回忙碌，小指沾上点点碳墨粉尘。

　　走出画室白石光是盯着血红的天空看了。也不知千岁锁上了画廊的门后去了哪里，方才对话的内容也已烟消云散，脑海中只剩下明亮的落地镜子和千岁柔和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