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阁》宜苏

29、天理人伦

　　可是等周千千把前前后后都给言执讲了一遍之后，那个狐狸堂主二话不说就拿出了一个小瓷瓶给他了，干净利落地让周千千以为里面装的是毒药。

　　直到他秉持着一颗“医者仁心”的态度，把药给林隐回服下后，又替她把了脉才知道——她怀孕了......
　　怀了三个多月了......按时间推算回去，不就是......在北州么......他不了解北州的情况，但当初大婚之夜乐正澈确实是跑出来了，所以这个孩子不可能是那位谦谦君子的，所以......就不可能在言执手中活下去......

　　周千千恍恍惚惚地走出凤鸣阁的时候，谦谦君子就在外面等他，乐正澈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未等他跪拜便开口了：“言兄杀伐太重，终会遭报应的。”
　　他了然，这孩子是乐正之的没跑了，“皇上太高看草民了，他是主我是仆，我瞒不了他。”

　　乐正澈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丝不可名状的笑意：“周神医不要告诉我，言兄给你解药之后，你没拿回去研究一番。”
　　周千千讪讪笑了一下，谁中毒了会不在意解药呢，拿到解药后，为掩人耳目，他没回怀才殿直奔凤鸣阁而来，趁着这段路把解药倒出来闻了闻看了看，基本上能推测出个七七八八，但是其成分太过复杂，他没彻底弄明白，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和狐狸堂主唱反调啊。

　　乐正澈见他不说话，便又背过身去，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周公子觉得，乐正之谋反一事，言兄处理干净了没有？”

　　那个案子，在言执的推波助澜下牵连甚广，但凡当初对乐正澈有丝毫不敬的，一律被当作叛国之罪满门抄斩，以至于那个案子里面除了死刑，根本没有其他刑罚，所以相应的没有人会活下来，但是话又说回来......

　　“朝廷各司各级官员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况且一下子就杀了那么多人，就算堂主做得再干净，总会有漏网之鱼。”

　　“不错，若周公子身上背着含冤的抄家之仇，会做什么？”
　　“自然是倾尽所有也要报仇。”

　　乐正澈回过头来看着他笑了笑，带着一目了然的坦诚：“朕前些日子遇刺，受了点小伤，本无甚大碍，但伤口有毒，还要劳烦周公子有空了去趟清心殿给朕瞧瞧。”
　　他话音刚落，就见南孔捧着几个折子过来了：“皇上，这是总务司呈上来的帝后大婚的一应事物章程，请您过目。”
　　“好，正好周公子已经给皇后看过了，朕也要回清心殿，回去再看吧。”
　　“是。”

　　周千千看着乐正澈略显孤寂的背影，不禁感慨万分......
　　本来的天之骄子，被弟弟下毒还能以天下为重，让位他人，好容易得了个能交心的知己，却不料这世俗难容的感情彻底把那个知己逼成了一个偏执狂，到现在想护着一个唯一带点血肉亲缘的小侄子，都得靠求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大夫......重重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带着这样至纯至善的初心还能在皇位上坐多久。

　　林隐回怀孕的事，周千千对言执只字未提。

　　隔天，用过晚膳后，周千千以问诊寒□□名义求见乐正澈，在他屏退众人后，周千千小心地掀起他的衣领，看到他肩上渗着黑血，触目惊心的一道刀伤，自给他疗毒以来，周千千觉得他也算得上一位不可多得的好病人，心里仅存的那点“仁心”顿时冒出了火气来：“你这算小伤吗？还无甚大碍！你......”

　　乐正澈带着歉意笑了笑，周千千气结，给他上药的手却越发轻柔，上完药是包扎，需要把里衣脱了，周千千小心地替他褪下里衣后，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他胸前背后皆是或新或旧、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伤口，他行医这么多年，自问见多识广的，也没见过一个人身上的伤能这般纵横交错，挑不出一丁点好的皮肉出来......周神医第一次在包扎的时候手颤了。

　　待乐正澈重新穿好衣服后，又坐回去批阅奏折，周千千却不走，看着他仿若没事人似的，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些伤都是谋反一事漏网的人干的？”
　　乐正澈头也没抬：“大多是吧，有些旧伤是朕作亲王的时候弄的。”

　　“我是个大夫，皇上用不着骗我，旧伤很少，当初堂主时时在你身边，所以没一处是伤及要害的，但你的那些新伤，处处致命，堂主不是派了魂士跟着你么，怎么会还这样？”
　　乐正澈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心虚地说：“我......我没用过魂士。”

　　周千千再次气结，他总算有点明白言执做了那么多的用意了。本来，有正言魂士在，谁敢接近正言堂大长老，这也是言执一直以来对他很放心的原因，可这个长老对仇人也是怀着一颗慈悲心肠，偏偏不用，他不受伤谁受伤......等会——
　　“也就是说，那些刺杀你的人，你都放走了？”

　　“没，我能放走他们，前提是我得能活下来，就我那三脚猫功夫挡不住这么多刺客，所以我把随身的三十魂士改编了一下，一半留下来编成正规的御前侍卫，一半看护着抓到的那些刺客。”他似乎一心都在眼前的一尺折子上，把这件事说得跟家常便饭似的。

　　正言魂士被改编成了......防护作用大于杀戮的御前侍卫，还有十五个直接去保护刺客了......周千千都替言执肉疼，他扶额，打算换个不那么肉疼的话题：“皇上之前要立堂主为......为后，是因为你真心......喜欢他？”

　　喜欢？
　　乐正澈审批奏折的朱笔一顿，他还没认真想过这件事，当时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是看到言执满目隐忍的柔情，心中满是愧疚，所以一心想着回应对方，可后来看他对自己的回应竟然置若罔闻，乐正澈又十分生气，但每当清心殿潜入刺客的时候，他又会想起来言执为他做的一切，虽知道这些刺客报仇报得有道理，他也恨不得自己全替言执受下那一刀刀一剑剑的伤来......
　　殊不知，那些被满门抄斩的人当然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却完全近不了言执的身，把气全撒在他身上了而已。

　　“可能吧。”他初次体验男女之情，是中了林隐回的噬心蛊，那些对一个人的眷恋，旖念，整日整日占据他的脑海，他觉得自己对言执虽不完全是那种感觉，但实实在在地想他好，想他平安，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只求对方快乐安康的心意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折扣的......

　　周千千看着已经出了神儿的乐正澈，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历史上不是没有俩男的死活非要在一起的，只是结局大多都十分悲惨，再看他正言堂这一个堂主端的是妖孽无常，一个大长老是温润如玉，俩人往那一站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好画，不说大长老到底几分真情几分愧疚，那狐狸堂主可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我不管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是他乐正澈，就算灭天理，乱人伦，也完全不在话下啊！
　　可惜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