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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得失相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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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樟树林前往村民居住的村落有一段路,不算远,也不近。早有村里的农妇打了灯提了吃食过来接着他们。一行人跟着提着灯笼的人走,兴许是白天累坏了,这会儿,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安安静静的。扶桑累得有些头晕,对阴阳师而言,灵力是她们维系生理活动的基础,灵力枯竭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今天消耗的灵力过多了,索性身体还受得住。
她看着村民手里提着的灯,橙黄的光,透着一股子暖意。记得小时候,阿娘也会提着这样一盏小小的灯到村口去接下田劳作的阿爹,她还记得每次阿娘等到阿爹回来时,说得第一句话永远是“欢迎回家。”那个时候扶桑年纪小,不明白阿娘为什么总是在那里等,后来慢慢的,也就想通了,等待,本身也是思念的一部分。她抬头看了看天,此刻金乌西沉,玄月登天,道路两旁的枫树亭亭欲盖直刺云天,盈盈月光簇拥着枯黄的枫叶,自枝头飘然落下。落叶归根,扶桑忽然觉得,她好像有些想家了。
过了村口的小桥,算是进了村子,村民们同他们打了招呼,便陆陆续续地回了家。为首的村长松浦是个满目风霜世故圆滑的中年男人,他挥了挥手,招待三个人到他家里入座。松浦这个人平日里总在田间忙活,闲来无事也会去各村民家转悠一番,谁家有个麻烦事儿都会凑合过去帮忙,也算古道心肠。扶桑对这个人印象不错,但素日却与他少有来往。扶桑比较熟悉的,是他的妻儿。松浦的妻子唤作阿熏,是村里小酒馆的老板娘,容貌靓丽,身材也好,为人更是精明能干。神社的人同她熟络,还数一次偶然的事件,适时,她揣了只酒壶来到神社。那酒壶甚为诡异,里头的酒水怎么也倒不完,据她回忆,好像是有客人在她的小酒馆喝酒,不小心遗留下来的,那会儿晴明老师还一度怀疑是鬼王酒吞童子留下来的无尽酒壶,还一度引发全神社人的观摩……
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再次见面的时候,便亲切了许多。几个人刚坐下,阿熏就端着几盘吃食上了桌,东西放下后,便朝着松浦规规矩矩的俯下身:“欢迎回家。”
松浦脱了身上的汗巾交给阿熏,笑道:“这是今日帮我们修缮樟树的阴阳师大人,你且把地窖里的熏肉和荞麦面都给拿出来,好好招待着。”
阿熏点头,招待几个人入席。
平安年代的百姓生活不算宽裕,真正能满足温饱的,也只有贵族和天皇。听闻松浦这大手笔的“招待”,扶桑和阿柒对望一眼,扶桑摇摇头,阿柒拧眉,却也什么都没说,夏风习以为常地入了座,倒像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似的。
饭菜很可口,不得不说阿熏的手艺不错,至少比神社的小纸人式神炒的菜要好得多。就餐期间,松浦还朝着三人敬了杯酒,说什么“明天也要劳烦诸位大人”之类的话。扶桑和阿柒都是第一次饮酒,不过这酒水是松浦自家酿的,浓度极低,入口也是甘甜,招待用心之处可见一斑。
招待进行到一半,一个矮小瘦弱的男童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一下子扑到松浦的怀里,嚷嚷道:“阿爹,这几个人什么时候走啊,我好饿。”
这话一出,松浦的脸立马就挂不住了,他略带尴尬地看了一眼扶桑一行人,转身便要一巴掌去打那小男孩的屁股:“你这臭小子,出来干嘛,赶紧回屋去!”
在一旁的夏风出手拦住松浦,道:“小孩子不懂事,说教一番即可,不必动手。”
松浦松手,点头称是。嚷着阿熏把孩子带进屋里。
那孩子还是哭哭啼啼地,一边哭一遍嚷嚷:“呜呜哇哇,阿爹坏人,对别人好,不对弥助好,我讨厌他们这些人,我讨厌他们!”
此话一出,松浦的脸瞬间就黑了,他刚要扬手去打,忽然记起夏风说的话,讪讪地收了手,朝着阿熏吼道:“还不快把他带进屋子去。”
“等等。”扶桑拦住阿熏,走到弥助身边,蹲下身子,柔声道:“你叫弥助?那你还记得我不?去年夏天,放学是我接你回家的。”
弥助揉了揉还挂着泪珠的眼睛,看清了扶桑的脸后,破涕为笑:“是那时候的大姐姐!”
扶桑点头,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大约是在去年的夏天,阿柒到后山符修,她闲来无事,便去了神社公告栏接了悬赏令,任务就是去学堂接一个叫弥助的孩童回家。想不到他们之间还存了这样一层缘分在里头。
原本尴尬的氛围也算是稍稍缓和了些。原先不知道松浦摒开了家眷招待他们,这会儿知道了,夏风便嘱咐了松浦在餐桌上在添上几副碗筷,示意阿熏和弥助都过来。
这样的一个小插曲总算落下了帷幕。
一顿饭结束之后,阿熏下去收拾碗筷,扶桑和阿柒留在屋子里,夏风则是唤了松浦出门。扶桑朝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垂眸。松浦对他们求什么呢?求财?阴阳师主司阴阳术,主在灭妖除灵,怕是帮不上什么忙;求权?阴阳神社虽说是天皇直属,却也同朝堂的官员挂不上钩;但总归,付出总还要有回报。这个村子需要人助手去推一把然而,阴阳师不是圣人,神明尚且需要世人供奉,何论阴阳师?
左右无事,扶桑便问起关于樟树林被烧之后村民们的事情。据她所知,村民们赶到樟树林救火,应该能碰到那个被三尾狐魅惑的男人,也不知道这人后来怎么样,今天一天也没看到他。
弥助年龄虽小,但因为是村长家的小儿子,整天村前村后的跑着玩儿,村里的事儿七七八八也知道一些,听到扶桑提起那个男人,厌恶的情绪立马就上来了,连说带比划的同扶桑说起这人的事儿。
这个男人本名叫什么,村里的很多人都记不清了,为人好吃懒做,又偏好赌博,村里人都不怎么招惹他,便私底下叫他“无赖。”无赖家里穷,爹娘早逝,除了一处房子也没什么东西留下,索性的是无赖有个妹妹唤作叶子,长得喜庆,性格也讨喜。村里人因着这个姑娘,也会对这家人周济一些。
不过这家子转折就转折在叶子身上,无赖在城里赌博输了钱,追债的人拿着刀跑到家里要债,无赖没办法,便把叶子卖了出去,据说是城里上好的伎馆。后来也是听人说,叶子被买进去后抵死不从,还失手打伤了人,再后来的一天早上,一架牛车拖着叶子的尸身被送回了无赖家,好好一个姑娘,说没就没了。
原本以为叶子死了,无赖会改过自新,哪知道这家伙反倒是变本加厉,谁家有个红白事都回去蹭一蹭,饿的急了连坟头上供奉的都拿,村里人拿他没办法,村长松浦说了几次更是无可奈何,索性就由着他去了。前两天村子的樟树林起火,村民们赶到时,只看到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无赖,村长怒火中烧,便着人把无赖关了起来,只等他醒了问他话来着。
一番话讲完,弥助端着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可累坏他喽,也不晓得巫女姐姐问这个作甚。
阿柒打着哈欠十分欣慰地摸摸弥助的头,很难想象这些话出自一个小孩子的口中,稚童早慧,孺子可教。她对这人的事儿其实不感兴趣,不过是扶桑想知道,她陪着她罢了。时候差不大多了,他们也该回神社了。
扶桑略有所思地看着弥助,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忘了说,或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从头到尾,这个所谓的“无赖”和三尾狐没一点关系,原本还想问些什么,留意到阿柒的神情,意识到这会儿真的太晚了,也该回去了,便朝着阿柒点点头,两人一同起身。碰巧夏风和松浦也进了屋,三人商定一番,便约了明日一早开工的时辰地点,向松浦一家辞行。
回去的路上,扶桑心事沉沉,默不作声。倒是阿柒好奇地凑到夏风跟前,问他出去那么久,松浦向他求了什么。
夏风冷哼一声,道:“只是一顿饭,这家伙竟然求了自家五亩稻田三年的福泽,你可知这耗费了我多少灵力?亏!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