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衔环》糖葫芦不轱辘

2、萍水相逢【1】

　　黎国万安三十年的冬天，上京下了很大的雪。

　　司天监上报，此乃瑞雪，预示来年国家风调雨顺。

　　圣上龙颜大悦，宴请群臣，庆贺瑞雪。整个上京的权贵也模仿圣上，四处开宴，名曰瑞雪宴。

　　漫天大雪照的天地生华，但被埋在皑皑白雪下的太子府却于虚邈中渗出一片血色，望之不详，但这抹异象，却不是凡世之人所能窥探到，俗世的芸芸众生只能在冥冥之中踏上命运的轨道。

　　昨夜又下了许大的雪。

　　一早打开门，看到雪白的庭院，阿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一夜未睡好，扫着院子的时候难免有些疲倦，一不留神把雪扫到了孙娘子的裙摆上了。

　　孙娘子没好气的抖了抖裙子，责备的说：“阿朝！你干什么呢，没精打采的……这可是我新裙子。”

　　阿朝连忙说：“抱歉，孙姐姐。”

　　孙娘子看着一团稚气还没有扫帚高的小人，总算按捺住了火气:“你怎么了，生病了？”

　　她伸手摸了摸阿朝的额头，却没感觉出异样。

　　阿朝哆哆嗦嗦的说：“就是觉得很冷。”

　　从昨天夜里被冻醒后，直到现在都觉得有一股阴冷之气包围着她。

　　孙娘子狐疑的说：“有那么冷吗？”

　　瞧着孙娘子的脸色，阿朝吸了吸鼻子，咽下未说出口的半句话。

　　其实除了冷，她还闻到了一股浓重腥味，像是厨房杀鸡时的味道。只是她不敢说，怕被孙娘子责备。

　　看着阿朝惨黄的脸色，孙娘子挥了挥手说：“算了，别扫雪了，怪冷的。你和我去厨房吧，那里有火，比外面暖和些。”

　　“谢谢孙姐姐。”流朝眉开眼笑的放下了手中的扫帚，蹦蹦跳跳的跟着她走了。

　　孙娘子回头看着她这副开开心心的样子，也不由笑了笑。

　　说起来流朝这孩子身世真的可怜，也不知道是太子府里那个胆大的丫鬟偷偷生下来然后扔在了草堆里，好在被路过的人捡到，然后被他们这些下人藏在下房你一天我一天的带大的。

　　后来她长大了些，李大娘才告诉了主子这件事。太子妃心善，也就容她在太子府呆下了。只是她年纪到底还小，做不了什么事，多半是跟着在下院做些杂活混日子。

　　太子府的下人又多，难免有坏心肠的说些闲话，或者故意刁难使唤她，阿朝年纪小小却也受了不少折磨，好在她性子纯良，心思豁达，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阿朝，今天府里要办瑞雪宴，厨房里事情多，你只管做我让你做的事，莫要理其他人。”

　　“嗯，我知道。”阿朝乖乖的说，可是终究还是有人要来找麻烦。

　　“阿朝，你把这些都给我择了。”

　　胖乎乎的王大娘把一大篮子的冬葵丢到她面前，没等阿朝回话，就跑到门口嗑瓜子去了。

　　阿朝停下手，看着左侧成堆的豆苗，又看了看右手边的冬葵，叹了口气，小脸皱成了一团。她虽然人小，可也不傻，也不愿意白白帮别人干活，尤其是那个格外刻薄的王大娘。

　　奈何，她现在寄人篱下。

　　侧耳听着她又在埋汰着下房里年纪姑娘，阿朝咬了咬唇，择菜的劲忍不住大了些，只把那些嫩叶扯得直响。

　　恰巧这时有个熟人来了，看着蹲在地上的小丫头一脸郁闷的样子，忍不住含笑说：“阿朝。”

　　流朝抬头看着衣着华贵，美貌如花的少女，欣喜的蹦了起来：“玉颜姐姐。”

　　玉颜是李大娘的女儿，也是贴身伺候太子妃的丫鬟。

　　“小阿朝，好久没见啦！你又长高了。”玉颜笑眯眯的说。

　　她没有姐妹，一向把玲珑可爱的流朝当成自己的小妹妹看，对她也是分外关照。

　　阿朝怏怏的说：“没有长高啦……”

　　“你怎么了？”

　　阿朝没有说话，只苦着脸，指了指地上成堆的菜又瞄了眼门口。

　　玉颜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聊得唾沫星子直飞的王大娘，厌恶的皱了皱眉。

　　这个王大娘，一向不成个样子，只怕是又在欺负阿朝了。

　　恰巧这时，孙娘子急匆匆的端着托盘出来了。

　　“玉颜姑娘，您来的正好，厨房刚炖好的。”

　　“多谢。”

　　玉颜接过了托盘，却没有走，只望着阿朝意味深长的说：“阿朝，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啊。”阿朝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说：“是啊，孙姐姐，我好难受。”

　　孙娘子大惊失色的说：“好好的怎么会这样了。”

　　玉颜说：“想必是感染了风寒，我找人带她去张郎中那里看看。”

　　“那快去吧。”孙娘子赶紧催促着阿朝走了，感染了风寒可不能再留在厨房了。

　　阿朝捂着脸走出了厨房，听到孙娘子吩咐王大娘择菜的声音，忍不住放下手，大笑了起来：“谢谢玉颜姐姐。”

　　“这点小事还要谢我啊。”

　　“玉颜姐姐，你对我真好。”

　　玉颜嫣然一笑，柔声说：“走吧。戏得做全，你还得跟我去趟主院。”

　　“太好了。”

　　“阿朝，你喜欢主院吗？”

　　“喜欢啊，那里比我们住的地方要好看许多。”

　　阿朝只在半年前李大娘带她去拜见太子妃时，去过一次主院。虽然她已经记不清细节了，但还记得那种令人震撼的华美。

　　玉颜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却有些苦涩。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却生出了抗拒之心。出生不明又怎么样，阿朝玉莹可爱，又聪明机灵，如果沦落在下院那种地方，被人欺凌，实在是可惜了。

　　太子妃温柔可亲，如果多带着阿朝在她面前转转，她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冒险。玉颜正凝神想着时，却听到阿朝痛苦的闷叫声。

　　“你怎么了？”

　　“不知道。”

　　阿朝捂住了心口，从昨夜起一直盘桓在她身侧的冷气，在她进入主院后增强了许多，如针刺般冷冷的刺入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快冻僵了。

　　与此同时，那股腥味也更重了。

　　阿朝干呕了几声捂住了嘴，含糊的说：“我好难受。”

　　“你真的生病了。”

　　玉颜慌乱了一下，奈何手里拿着托盘，无计可施，只能拜托旁边路过的小丫鬟：“浅苏，你能帮我把她送到张郎中那儿去吗？”

　　“好。”浅苏愣了一下，连忙扶住了阿朝匆匆去了。

　　太子妃心善，特地在府内设了个药房，下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便可去那边看诊。只是浅苏带着阿朝到了那边时，往常守在药房内的张郎中和药童，却都不见了踪影。

　　“天哪，他去了那里啊。”

　　浅苏急的直跳脚，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人来。她想起自己的活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了。

　　阿朝愧疚的说：“姐姐，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除了浑身发冷，没有力气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症状。只是她有记忆以来，就从来没有生过病，突然生了病，感觉有些奇怪。

　　“那你就等在这里，不要乱走。”浅苏只能吩咐一句，就匆匆的走了。

　　阿朝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却更觉得难受了。

　　窗外大雪茫茫，白的有些许刺眼。她晃了晃头，用力的闭上了眼睛，又睁开，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清外面了。

　　直到一道青色的身影缓缓的从雪中踱步而来，才打破了那令人惶恐的长久寂静。

　　阿朝好奇的看着那个人，看着他越来越近，却突然浮现了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感觉很亲近却又陌生。

　　她不禁凝视着来人，发起了呆，以致于连那股奇怪的难受消失了都没有察觉到。

　　屋子里烧着火盆，比外面要暖和许多。

　　周桓推门进了屋，擦了一下从发间聚落到眼睛的水珠，不料一抬头却对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睛。

　　漆黑而明亮，但却缭绕着淡淡的哀伤，恍如隔世般的眼熟。

　　阿朝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个精致好看的小少年皱起了眉头扶住了头，一副难受的样子，忍不住跑了过去，担忧的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

　　周桓摇了摇头，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脸上表情重归平静，可心中却泛起了巨浪：“你是谁？”

　　“我是府里的丫鬟，我叫阿朝。”

　　周桓望着阿朝身上浅碧色的小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却还是眯着眼睛，疑惑的上下打量着她。

　　阿朝被他看得浑身奇怪，但望着他衣服下若隐若现的暗纹和腰间古朴的玉饰，只能垂头默默的叹了口气。

　　她也好想问他是谁哦？可惜却没有胆子问。

　　看这副气势，猜也能猜的出来，他一定是府里的主子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位主子了。

　　嗯，瞧着他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不会是那个和她同日出生的四皇孙吧。

　　听说四皇孙是带着祥瑞出生的。他出生那天有百鸟来鸣，绕府三圈，至今还是上京人津津有味的奇谈。

　　想到这里，阿朝又忍不住好奇的抬起了头。

　　带着祥瑞出生的人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吗？刚刚看起来他除了好看点，好像也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