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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时至今日,我仍念念不忘把我的诊所搬到南方时的第一天,因为那至关重要。
      那是2019年5月4日的一个中午。
      诚然,广州是个大城市,珠江新城高楼耸立,体育西路广场宏大,可不得不说,广州的夏天,对人着实不够友好,总是阴晴不定——当然,不止是广州,不少人曾在得知我要搬到南方时,认真地告诫过我,南方的天气就这个鬼样子,你永远无法预示到下一秒这一切会不会突然变脸。
      阳光总是稍纵即逝,黑色的云层像海面上倒塌的冰山一般,狞笑着向我俯冲而来,势不可挡。越来越大的阴影拂去了阳光,风夹杂着枯叶,毫不留情地拍在人们的脸上,霎时间,纸袋与易拉罐齐飞 ,引来一片的喧哗与怒骂。
      我这新租的房子自带小庭院,小庭院里的植物早已枝折花落,一片摧枯拉朽之势,不知被前任主人搁置了多久。我寻思着这么大的风,想来今天是不会有人光顾我这小诊所了,于是我干脆撸起袖子,开始打理那片密匝匝的小灌木丛。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闯入了我的院子,他猛地推开门,就站在那里,眼神阴郁,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身材高挑,长得相当好看,尤其是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盯着人时,可谓勾魂夺魄之极。他的外貌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我之所以称他为“男人”,是因为他眼中有太多的疲惫不堪,就好似一个老得成了精的沧桑老头,透过这副年轻的好皮囊,漠然而又迷茫地窥视打量着这个越来越陌生的世界。
      “他回来了。”他与我对视许久,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突如其来地,一道惊雷轰下,紧接而来的是闪电,触目惊心地照亮了半边天。
      “谁”我一时没听懂,也没怎么听清。
      “抱歉……我应该先说明我的情况。”他扶着门的手有些颤抖,“你是心理医生吗?你介意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是心里治疗师——不过,求之不得。”我主动走进屋里,打开了灯——尽管现在是白天,可在这样阴暗的天气下,灯光还是能起到一定的安慰效果——顿时,暖黄色的灯光侵占了室内的每一寸,似乎一切糟心事都随着灯的亮起而慢慢透明,就连风的呼啸声和电闪雷鸣也不再那么张牙舞爪了。
      屋子中我尽量选了暖色系,无棱角的简约风格家具,地砖铺上了印着轻松熊图案的橡胶,桌椅是日式的矮桌和小垫子,当我看到他盘腿坐下时,微微放松了一些的神情后,我知道我的布置是对的。
      “就是现在,我感觉我的记忆似乎出了点问题。”他好看的眉微微蹙起,用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捏起面前茶杯的把手,轻轻地抿了一口,“比如说,我越来越记不清楚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了,而且总是一些似乎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事情,每当我觉得有什么相当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记得时,我甚至在还没有动笔记下来就已经忘了,只剩一个印象。然而这些事情对我的日常生活来说似乎又无关紧要,我从未因此在工作和生活方面有过困扰。
      “可是那真的非常重要。我的潜意识告诉我,那是绝对不能忘记的重要事情。每当我想要努力记起的时候,反而连其他的记忆都模糊了起来,好久之后才逐渐明晰回来,仿佛有一个怪物,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我的记忆。
      “就比如说今天早上,我一打开门,看到阴沉的天空和狂风时,我瞬间像有电流穿过身体,我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我想,一定是他要回来了。紧接着,我突然冷静下来了。我惊恐地想,他,是谁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可他卡在我的喉咙里,我怎么也不知道是谁要回来了,一想到我忘记了他是谁,我居然心急如麻,沮丧得想要痛哭。我怎么能……忘记他
      “过去的二十四年间,从未有特别重要的人离开,也没有人能以这样……奇怪的方式回来。可是没错的,一定有一个对我而言相当重要的人,在今天归来。”
      男人苦恼地扶额,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似飞雪般悠悠荡荡,无影无形,好像随手一掐,就能把那声音掐断,“是鬼,还是神”
      桌上的茶香渺渺,薄薄的白雾随之蔓延,而在这一切的后头,我的对面,他的神情也随之影影绰绰,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了。
      看起来,这个人完全符合了精神患者的条件,记忆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更何况他的情况更偏向精神分裂多一些。我询问了他的意见之后,打开了我的档案袋,让他填写了一份表格,我需要长期地观察他,给出正确的治疗方式。
      等一切处理好之后,我重新盘腿坐到了他对面,一边记录一边问:“请问您小时候的记忆还清晰吗?”
      “实话说,只有模糊的印象。”他一片迷茫,“或者说,基本不记得了,那过于遥远。”
      “在你的小时候,有没有具体的一件事情,让你记忆犹新”
      “老实说,没有。我的童年,再平常不过。”他皱眉思考,不似撒谎。
      然而这就有点说明问题了。再平常的童年,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情是尤为深刻的,哪怕在长大后的自己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我敲了敲笔,实话实说,“如果只是记忆问题,我可以为你做催眠唤醒你的记忆。可是,问题是,你的表格上写着,医院检查,大脑并无创伤或病变。那么,除了你前二十多年的记忆都是虚假的,你的记忆是被植入的之外,很有可能是曾经受过伤害,你的大脑为了保护你,自动屏蔽了那些记忆。”
      我叹了口气,“这么说吧,你恢复了记忆,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你可能会想起你内心最恐惧的事情。”
      看起来,这个人完全符合了精神患者的条件,记忆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更何况他的情况更偏向精神分裂多一些。我询问了他的意见之后,打开了我的档案袋,让他填写了一份表格,我需要长期地观察他,给出正确的治疗方式。
      等一切处理好之后,我重新盘腿坐到了他对面,一边记录一边问:“请问您小时候的记忆还清晰吗?”
      “实话说,只有模糊的印象。”他一片迷茫,“或者说,基本不记得了,那过于遥远。”
      “在你的小时候,有没有具体的一件事情,让你记忆犹新”
      “老实说,没有。我的童年,再平常不过。”他皱眉思考,不似撒谎。
      然而这就有点说明问题了。再平常的童年,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情是尤为深刻的,哪怕在长大后的自己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我敲了敲笔,实话实说,“如果只是记忆问题,我可以为你做催眠唤醒你的记忆。可是,问题是,你的表格上写着,医院检查,大脑并无创伤或病变。那么,除了你前二十多年的记忆都是虚假的,你的记忆是被植入的之外,很有可能是曾经受过伤害,你的大脑为了保护你,自动屏蔽了那些记忆。”
      我叹了口气,“这么说吧,你恢复了记忆,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你可能会想起你内心最恐惧的事情。”
      “我已经为此受了很多年的困扰,我早已做好一切准备。”他阖上眼睛,而后又缓缓睁开,一双美眸中毫无神采。我再一次意识到他那被深深隐藏起来,对他所处的这个世界,莫名的厌倦,“可能会有点悲伤,可绝对不会是什么恐怖的事情——我只想快点解脱。”
      我表示我必须先把需要的准备一下,于是我和他相互道别,约好后天再见。
      这期间,雨也下了出来,从淅淅沥沥,到银河倒泄般的倾盆大雨,不过隔了不到一个小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我懒得出门了,随意从家里搜刮了一些还未过期的袋装面包,靠着墙,坐在窗的旁边,一边吃,一边听那银珠砸在玻璃上而又溅射开的声音,想着那个男人会如何度过这难熬的两天。
      除了一个想要冒雨出门买菜的倒霉蛋无意间闯进我这小屋躲雨,喝着免费的茶呆了几个小时外,也没有其他的人可以和我面对面地聊聊天了。
      就这样,眨眼间,两天过去了。当我再次打开门迎接他时,已是日暮时分,万物都是一片死灰色。映入眼帘的是被我忽略了两天的灌木丛,它本身就已经一片狼藉,而今更是让人不忍直视,泥土吸饱了水,呈放射状绽开于地面,像凋零的花,又像干涸的血。青色的叶本不该这么掉落,可是由于风雨,提前被打落于地面,层层叠叠,悄无声息地腐烂着,遍地都是残骸。
      男人撑着一把伞,如约走了过来。他似乎觉得这会是值得认真对待的一天,他打理好了头发,穿上了整齐的黑色西装,肃穆而又庄重,仿佛这样就能稳稳地抓住那些雪泥鸿爪。
      “我希望这能让我有所收获。”
      “我也希望。”
      “您请坐。”我照旧把他请到日式小矮桌前,这次摆上的是一杯日式的清酒,我让他靠在有靠背的矮椅上,缓缓地闭上眼睛。
      “请尽量放松。”我说,“想象这里就是你家,或者说你小时候的住所。现在,你站在客厅里,向着房间走去……”
      他却猛地睁开了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它所表现出来的平平无奇的样子吗?”
      我愣了一下:“这我还真不知道。”
      “你有没有感受到过,一些暗流涌动的东西”他迷茫地望着因为灯光而变成橘黄色的天花板,不知透过它看到了什么。
      “抱歉,我倒是想试试,可是真的没有……”我不由地有点窘迫。
      “你是怎么确定,你就是你,你前二十多年的生活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而不是某些被植入的信息”他抬起手,目光空洞地望着他那只苍白,带了点儿骨感的手。“从一年零七个月前,我就在想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可能有点问题。”
      而我依旧对于突然的被打断有些不适应,踌躇地答到:“我相信唯物主义,我觉得,你可能陷入了主观唯心……想这么多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你可以试试少看一点黑格尔……”
      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乱答了些什么。
      “你说得对。”他好像真的得到了一些安慰一般,释然地笑了笑,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请继续吧。”
      于是我又重新开始了一遍刚才的仪式,“现在我数三声,你就会回到你童年时的家。”
      “你向着房间走了过去,你打开门,看到的是什么”
      “空荡荡的房间。”
      “没有装饰吗?”我不太相信,疑惑地问道。
      “有一张木床,一扇窗。”
      “很好。”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感觉不算太严重,“现在走到窗边,你看到了什么”
      他静默了一会儿,轻声呢喃道,“一条龙。”
      “认真看看那条龙,它长什么样子”
      “我不敢看……那位大人的真身,我从不敢直视……”他不安地挣扎了一下。
      我拿出笔,在纸上刷刷地记录着,“为什么不敢直视”
      “我如此卑微……我辜负了大人的信任……”他越来越痛苦,满头大汗,呼吸越来越急促,手开始轻微抽搐。
      不得已,我只好打断这次的催眠,“那不是现实,你只是在梦中,现在我数三声,三,二,一!”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与此同时,惊雷在空中炸开,随后,便是死一样的黑暗——停电了。
      由于刚来不久,我也没有准备好备用的电源,我看不到他那边的状况,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我疏忽了,你还好吗?”
      “我并不害怕。”黑暗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倒还行,并没有被催眠时的恐惧,只是颇有点苦恼,“只是好像并没有想起什么有用的东西。”
      “现实并不是电视剧,催眠很多时候只能看清你失忆的原因,而不能真的让你回想起太多的东西。”看到他状态不错,我开始跟他分析起来:“你被催眠的时候,我试图找回你失去某段记忆的原因,我让你回到你童年时的屋子,你说你的房间很简陋,但是有床和窗……”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能感受得到他在认真的听着,不时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窗外的风雨倒是停歇了一些,显得室内格外的安静,我甚至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你说你看到了龙,鉴于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龙,我认为这很可能是你内心的一个影射……”
      呼吸声骤然消失,好一会而才缓过来。
      “你……再说一遍刚才那句话。”他艰难地发话了。
      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还是再重复了一遍,“这很有可能是你内心的一个影射……”
      “前一句。”他的语调突然拔高,不似之前温文尔雅。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龙。”
      他不再出声,而我突然就理解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前倾了身体,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龙吗?”
      “你觉得呢?”他紧绷着,反问道。
      “我不知道。”我突然就额外地冷静,“我在问你的看法。”
      “……我也不知道。”他虚弱地答到。
      “你觉得有,起码在潜意识中。”我问道,“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吗?”
      他不再说话,他变得格外虚弱,我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窗外,偶尔有不知名的鸟类尖叫着掠过 ,月影遥远而晃荡。
      灯亮了,如同某个人在背后操纵着一般,带着恶作剧的笑容点亮了开关,一切又变回原样。
      而他垂着头,眼角微微泛红,一动也不动地,恍若与世隔绝。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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