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楼》罢疗

21、连杀八奴

　　明水自顾自地又转身向酒窖走去，中邪似的，嘴中喃喃念着“破杀”，她像得知郑灌死了的那一天一样，神志不清了。
　　朱乔正要去抓她，忽然觉得全身无力，内力正在飞快流失！她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她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胸腹喘息，丹田中翻滚的虚无不适感让她生平第一次如此恐慌。
　　惊流，惊流……

　　明水闻声回头，见到她这样，尖刻而疯狂地笑了出来。
　　朱乔勉力抬头，看见她散乱的头发后那张惨白而诡异的笑脸，涂着鲜艳唇脂的嘴。好像一张血盆大口。
　　“哈哈哈哈，很绝望吗，那种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觉……”明水瞪着眼睛，仿佛恢复了一点神智，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摇摇晃晃向她走来。

　　不远处一处小阁中，谢微尘立在窗边，扶窗的手缓缓摩挲着半垂的竹帘。屋内未点灯，他藏身于黑暗中，唯有泻进来的苍枯月光照出雪白的一张脸，和熠熠生辉的墨眸。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朱乔瘫坐在地，被痛苦鞭打得颤动的背影。

　　“对不起，”明水看着她轻启双唇，遗憾地微笑道：“你别怪我，我也想活。”

　　朱乔自幼被悬月楼打磨出的一颗麻木冷酷的心，在此刻轻易崩塌。
　　她颓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明水一剑刺来。无力闪避，亦不想闪避。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像牲畜一样自相残杀地求生。轻信别人，也是她该死。

　　谢微尘蹙眉抬起手。
　　寒光直直逼近，却在将将碰到她身子的一瞬间倏然被打飞。“砰”的一声，明水来不及吃惊，大叫一声重重摔到地上。
　　铁剑竟然碎成细屑，飘飘洒洒地漫天飞舞，像下起了一场淅沥的夜雨。

　　天旋地转中，朱乔感到流失的气力在源源不断地返回四肢百骸，甚至比以往更加强烈。体内的正阳真气好像成了一个漩涡，滔滔不绝地吸取一切力量。

　　谢微尘蓦然被什么刺激得一躬身子，扶住了墙壁，浑身散发阴寒之气。

　　朱乔无心思考，几个黑影从天而降，瞬间将她包围。是七名楼奴。
　　体内仿佛有一只蛰伏许久的巨兽，此刻苏醒了，生机勃勃地运转起来，带给她无穷无竭的力量。

　　七名楼奴同时发起进攻，各种武器挟风而来，杀气四溢。然而在她眼里，他们的动作变得无比缓慢，每一招每一式都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朱乔不受控制地出手，她看得清他们的动作，却看不清自己的。身法远比从前快上千万倍，剑光如电步如风。

　　再慢下来时，没有一个人倒下，却都面部扭曲抽搐，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与恐惧。

　　汗水从额上滴落，打湿眉睫。淋漓间她看到他们的手脚筋都被她挑断，又被她以内力吸附住，所以无法动弹。

　　……她怎么了？朱乔依旧茫然，有点奇怪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以她为中心的这个圈内，空气仿佛凝滞，落叶也停止在半空。
　　真气缓缓运转，越来越膨胀，到达极点时又平复下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周身迸发出一圈圈涟漪般的气浪。她控制不住地大喝一声，空气重新流动，落叶飘坠于地。七名楼奴面色死灰地倒下，死不瞑目。
　　正阳掌已至第四重。
　　她吸走了他们的内力。

　　朱乔微颤地举起双手，一缕缕金色光华氤氲在她周围。
　　一堆死人旁边，明水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
　　朱乔平静下来，取出火折子毁尸灭迹，并封了自己一半功力。

　　噼啪的燃烧声令人毛骨悚然，熊熊火光里，明水被她眼中的冷寂与狠绝震住。
　　朱乔木然抬步走到她面前。刚刚那一击摔得太重，明水惊惧之下根本无法站立，只能颤抖地往后挪着。
　　“天庚子……”她试探着喊她，眼中盈然欲泣。

　　朱乔微抿皲裂殷红的双唇，低头看着她。有几滴泪水连珠成线落下来晕开血污，打湿了衣摆。
　　明水从没见过朱乔的情绪如此外露，她突然发现，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仿若木石的人哭起来，纵然满脸血痕，头发散乱，但这泪眼朦胧的样子，如梨花带雨般动人。
　　除此之外，她敏锐地察觉到朱乔还有一丝犹豫，于是在这楚楚动人之中，又找到了一线生机。

　　“对不起！”明水抱住她的双腿哀求：“我不想杀你，我没有办法，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一边求一边偷偷观察她的神情。

　　朱乔握紧拳头闭着眼，整个人战栗着，像一座快要崩塌的山，涔涔而下的泪就是滚落的沙石。
　　然而，一瞬之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今夜如此宁静，静得近乎死寂。草丛里传来断续的秋虫鸣叫，软化了那白得略显冷酷的月光。

　　谢微尘看到她扬起脖子深呼了口气，染血的枯黄发丝在风中轻轻招摇。隔了那么远，也好像能听到她的叹息与呼啸。
　　而后她低下头，对明水伸出了手。
　　谢微尘轻轻呼出一口气，似叹非叹地摇了摇头。

　　“起来吧。”朱乔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对她说，沾满泪水的通红双眼甚至比以往还要冷静。
　　明水愣了一下，急忙笑着就着她的手起来，腿仍然作痛。

　　不知道朱乔为何没被惊流影响，反而功力更甚以往。不过她现在无暇他顾，至少活下来了！
　　“以后我们一起活。”她笑着抱住朱乔。
　　话音未落，她倏地瞪大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谢微尘本已打算放下帘子，见情况不对，又往她们那看了一眼。

　　朱乔后退一步，月光照出一把匕首，穿透了明水的腹部。
　　“我会活下去，”朱乔淡淡看着她的眼睛，“你就不必了。”
　　明水翕动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见了泊在她眼中的月光，如刀光般寒冷而闪亮。

　　朱乔拔出匕首，一滴滴浓稠的鲜血从漆红的刀尖淌下，血腥味开始弥漫。明水腹部霎时血流如注，衣袍一动，抖出藏在袖中的小刀。朱乔看也没看一眼，哐一声丢下匕首，转身离开。

　　在一声声渐远的轻徐脚步里，听到了身后人倒地的声音，逐渐被火光吞没。

　　谢微尘眯了眯眼眸，放下帘子。
　　他走出小阁，远远跟在那个黑色身影后。玉白绸靴无声落在石板路上，一步步印下月光。

　　到了那片竹林，她停下来，在一丛纤细文弱的青竹边抱膝坐下。
　　竹叶瑟瑟，空气里隐隐传来一阵哽咽声，他看见她每一次呼吸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抽动一下。
　　夜有些凉，他踯躅了一会，忍住咳嗽，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扬起手。

　　朱乔埋头于臂弯，机械地抽噎着。她只是想不通，既然要杀她，直接来便是了，何苦如此拐弯抹角，虚情假意了那么长时间。

　　夜风凉透单薄的衣衫，泪珠冰凉。她忽然嗅到一阵淡淡馨甜的桂花香，抬起头，泪眼婆娑迎着如霜月光。
　　月是冷月，风却成了暖风。

　　她正迷茫着，忽的听到一声轻咳，转瞬便飘散在风里，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即便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即便她耳力极强，也差点没听见。

　　她恍了一下神，急忙四顾寻找声音来源，隐约看见疏落竹影外白影一闪，即刻就要隐匿于黑暗中。
　　“公子！”她鬼使神差地出声喊他。

　　月白身影一滞，这一刻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生怕他就这么离开。如果他走了，她绝不可能有勇气追过去……

　　他终于转过身。
　　那一瞬间，她本已平复的情绪忽的又汹涌起来，眼泪奔涌而下，她低头抹去。
　　谢微尘并不走过来，只站在原地隔着竹林月影看着她。

　　“公子曾经说，资质会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她道，“可是如果命中注定，无论如何都改不了了吧。就像我们生来就成为死士，无论天资多高，都要被迫互相残杀。不去杀别人，就被别人杀死，永远也不能摆脱。”

　　“你怎么知道不能呢。”
　　他轻声截断她的喟叹，朱乔看向他。
　　“你才十七岁，一辈子还长得很。现在就认命，太早了。”
　　他面色沉静，月光给他孱弱的苍白面容覆上了一层霜华。
　　“还有，”他又告诫她道：“他们不值得你难过。不会因为你哭了，事情就会顺着你。几滴眼泪在广阔的江湖里，太廉价了，轻易就能被风吹干，不留痕迹。所以不要哭，永远都不要哭，不要为任何一个人哭。”

　　他伫立在那注视着她，朱乔愣了一会，擦了擦眼泪，仍是抽噎着说：“我，我知道了。小的不是爱哭……”
　　应该说，她似乎从来就没怎么哭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情绪越来越容易波动了。

　　谢微尘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不知道身后的那个女子在那待了一夜，一直到破晓时分才踏着露水回去。
　　天边有曙光出现，终于将那抹月光带给她的温度淡化了去。可是经过一夜的辗转，早已在她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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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得有点玄幻了哈哈，确实带一点玄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