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发挥》解叶

6、烦

　　“哎，学霸，”终于熬过最后一个晚自习，靳问川啪地合上刚刚在瞌睡里写满鬼画符的练习册，泄愤似的塞进空瘪的单肩包里，“大厅里那个海报看见了吗，辩论赛的，今天辩论队里那哥们儿来问了，”胡乱把单肩包往身上一挂，连帽卫衣的帽还拽着压在背带下面，他也不难受，就那么拽着，“他可对你学霸的大名早有耳闻。这不都决赛了嘛，四辩那个女生发生了点事，参加不了了，他就想拉你咱班辩论队当四辩，你…”

　　“两顿火锅。”

　　“…”

　　“还有事吗？”

　　“好像没了。”

　　“那你还跟着我干什么，还带着个保安。”

　　“一个人走多无聊啊，本少携保安守护你前行之路。”

　　许博一听梗梗着脖子喊了起来：“嘿！什么保安？怎么也得是保镖吧？”说完拍了拍自己聊胜于无的肱二头肌。

　　两人对视一眼乐了起来，没人为保安发声。

　　“哎，对了。”见俩人还站着不走，铁定是要相跟一段的架势，郁景没再赶人，甩上双肩包又仔细把被包皱起的后衣摆整理整齐，班里等着锁门的住校生手已经架到灯的开关上明示仅剩的仨人了，他们才匆忙顶着责备目光挤出教室。

　　靳问川回头笑着喊了声谢，听着那边也笑着嚷了声快滚蛋啪地锁门，这才回头对郁景道：“嗯？”

　　“那个四辩的女生为什么不参加了？”

　　“哎，学霸，你刚来，班里这些事情你还不了解，”没等靳问川开口，许博抢先开了口。对班里这些八卦，一向交际花的许博无所不通，“那个女生是我们班第一，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叫程珊珊。”

　　郁景点点头：“听说过，每次大考年级前几拍照印榜的时候都有她。”

　　“对，她一直都学习挺好的，在我们班没掉出过前三，”许博说着叹了口气，“她平时不怎么跟班里人玩，总是坐在那里刷题，跟那几个学霸探讨一下什么数学题解法，不做这些的时候也就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听歌。那种懒得和人说话的架势一摆，连我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但是她居然谈恋爱了！据说是程珊珊暗恋这男生很久了，但是一直没表露过什么，谁都没看出来她对人有意思，上学期初的时候俩人突然就黏在一起了，每天上课下课都贴着，那叫一个明目张胆，那叫一个顶风作案。都大半年了，新鲜感还没过去呢！没有一秒是不放闪的，看多了观众们都腻味了。”

　　原来是为爱退隐，郁景心下了然。

　　“不过腻味归腻味，我们都觉得他们感情这么好，肯定能处很久很久，”许博啧了一声，“但是谁知道，这个男的前段时间突然开始反常起来，程珊珊喊他去小卖部他也说懒得，喊他出去散步他也说没空，偶尔俩人贴到一起，好像还是黏糊，但是他又会笑着说程珊珊好胖，怎么还不减肥。程珊珊也是个恋爱脑的，她又不胖，就因为这一句话每天又是不吃饭又是跑步，立马瘦得都快脱相了。”

　　“这方面没话说了，那男的又说别的，拿着程珊珊的成绩说为什么因为恋爱影响成绩，可程珊珊也只是一次没发挥好考了第五名，就一次！他就说觉得程珊珊不坚定，不理智，没有目标之类的。然后就因为这个事顺坡下驴提了分手。别的什么都不说，就说看不惯程珊珊自甘堕落。”

　　“程珊珊因为这个事情失魂落魄了好多天呢。不过这个理由再牵强，起码还人模狗样的，程珊珊还真以为都是自己的错。没想到这男的转头跟班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了。在一起之后得意地说自己从高一刚开学就在暗恋这个女生，一直喜欢的都是这个女生，是程珊珊死缠烂打追他，他不忍心才勉强答应的，之前那些黏糊甜蜜，都是他出于责任心。”

　　许博越说越激动，气得哼笑一声。

　　“呵！什么责任心！倒是给自己包裹得挺高尚，程珊珊那么掏心掏肺半天，他说那些都是他怜悯程珊珊给的！程珊珊听说这事儿后消极了好一段时间。有次我快迟到往班里冲刺的时候遇见她慢慢悠悠的，头上还顶着一大块纱布，就没忍住问了问，她什么都不说，就是笑了笑闷头走了，我才发现她整张脸都煞白。我猜八成跟那个傻逼男有关系！”

　　“再后来就到了四六级占考场，之后她一直没来，老师联系了她家里，好像说是出去旅游了。不过那男的倒是看起来没事儿人似的，和新女朋友每天打情骂俏，比和程珊珊在一起的时候更黏，也是挺不要脸的一男的。他那个新女朋友平时倒是人很好，我们都不好说她什么，这也不知道怎么被这个男的骗走的，我猜又得是个可怜女孩儿。”

　　终于说完了来龙去脉，许博重重唉了声，三人又回归了沉默。

　　终于，郁景开口了：“辩题是什么。”

　　靳问川看了眼他，摸手机翻出海报递过去。

　　结局和过程哪个更重要？

　　“你们班是正方反方？”

　　“反方，过程更重要。”

　　“我试试吧。”

　　靳问川嗯了声，“你有什么想法？”

　　“说不上有什么想法，就是想试试。”

　　程珊珊勇敢大胆，奋不顾身，甚至有点病态的付出，却换来一个谎言编造的结局。这付出的过程，又值不值得呢？

　　直到把自己塞进被窝，郁景都还在想这件事情。

　　他一直没开过恋爱这窍，如果站在围观看戏的制高点上，他当然可以说一句不值得，甚至还可以痛斥女生盲目愚痴，他不明白恋爱中不顾一切是否理所应当。

　　郁景好像一直都在忙着和家里人唱反调，在大家都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别人想着怎么和最漂亮的女生约会压马路赢得虚荣心，他只想着做些让家里人青筋直跳的事情，然后用无法挑剔的成绩让他们闭嘴，以此获得自由而专权的快乐，比如在家宴上摔碎的酒杯，比如过年烟花声里在爷爷家无可转圜的争吵，比如他蓄了三年的长头发。

　　郁景勾起一缕吹过不久还带着暖意的发丝绕在指尖。

　　这么多年和那些阴阳怪气的周旋，就是他坚持过最久的事情。

　　这种在混乱烦闷中求得一丝畅快的感觉，或许是殊途同归的。

　　程珊珊家里好像管得很严格，许博说她从小就不能和小朋友们玩，程珊珊妈妈说“那都是没用的东西，你做这些不会让你有一个更好的未来”，所以对程珊珊而言，除了学习之外的所有探索都强行被扼杀在童年，像是驯兽，她已经习惯而麻木了。她孤僻内向，任何新鲜感对她来说都是伊甸。

　　这个时候学习优异的、看起来似乎对她学习进步有所益处的男生出现在她面前，他花言巧语，细心温柔，像是那颗苹果，引诱着程珊珊打破规则。

　　那些从未有过的甜蜜体验就像是眩目的万花筒，程珊珊沦陷在其中，这个男生在她心里挤开了学习和妈妈的地位，成为了她甘之如饴的渴望。她愿意付出一切持续这份奖励与自由的感觉。

　　或许她所受的打击并不来自这个男生。

　　她怀疑自己是否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是不是应该遵守妈妈的规则，不该踏出这个界定圈，不该去尝试捉住自由。她为了获得那份久久不得的探索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得到的却是梦幻泡影，早知结果如此，这个过程是不是显得廉价而可笑呢。

　　辩论稿修修改改终于差不多的时候，比赛也赶着来了眼前。

　　郁景坐在观众席第二排候赛，旁边是为台上精彩结论激动得得双颊通红高声喝彩的许博，和偷偷给许博拍丑照的靳问川。

　　郁景心里想着总结稿还有些欠缺，却被许博喊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烦闷地捏捏眉心，靳问川正满意揣起手机，见状凑了过来：“稿子不是过了好几遍了吗，还不熟悉？”

　　“不是，总觉得还有一点不太完善…”

　　突然身边响起了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学姐，你也是今天比赛吗？我对辩论很感兴趣，但是还有些不太懂的地方，可以加个微在不懂的时候请你解答吗？”

　　俩人闻声回头看去，是一个高一的男生趁着赛间休息来搭讪，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堆嘻嘻哈哈兴奋异常的猴子们。

　　“嗯…我猜他不喜欢你这一款吧？”靳问川忍笑趴在桌上，目光在郁景和学弟之间流转。

　　郁景额角跳了跳，白了靳问川一眼，站了起来。

　　和学弟不相上下的身高。

　　以及冰冰凉凉的标准男声。

　　“学弟，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出一个没上场的学长能教你点什么的。我只是来凑数的，不好意思，我要上场了。”

　　学弟僵在原地，在郁景直视过来的时候才像过电似的迅速收回举了半天的二维码，肉眼可见地变成了慌慌张张道歉逃跑的粉红脑袋。

　　靳问川终于直起腰来擦擦眼角，捏着拳头鼓励道：“学姐，一定要加油哦～人家会给你录视频的～”

　　郁景慷慨地赐予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