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发挥》解叶

1、初遇

　　凌晨六点半。

　　夜色还沉得像是郁景的睡意，固若金汤。入冬的风兢兢业业，就像是刚入职的青年，闷头呕着血地要完成工作，感动得郁景在断断续续回味的梦里直想着日冬天他妈。这个时辰的路上，除了热忱于见每天第一缕阳光的广场舞大娘们，就是这群苦哈哈的高中生，一个个晃着虚浮的步子，轻轻一碰就能出溜在路边回个笼似的。郁景蹬着自行车，眼睛划拉开一个缝，打着哈欠迅速瞟了周围一圈，又缩着脖子囤到了围巾里，回了两三秒的笼。再一睁眼，就看到路边一个扣着耳机双手插兜的装逼犯同学，还穿着薄的一批的春秋校服，校服裤脚改成了半拃宽的松紧缩口的样子，扎在高帮运动鞋里，裤腿看起来也改瘦了些，但也不是裹腿的骚浪样式，正好舒适又显腿型修长。郁景心想装逼犯果然不同凡响，校服都要体现如风般的革命信念。

　　这不是眼下最该郁景操心的。

　　能把郁景瞌睡欻欻弄醒的，是这个人正闷着头就要过马路，就在郁景两三米前面，想刹车停下眼看是不够时间了，郁景干脆捏着闸歪了歪车头，堪堪擦过了那人的小腿，差点就要跪谢郁景不杀之恩了。这人倒是没什么事儿，郁景连人再车哐地摔到了路上，就算是穿着厚毛衣外面兜着棉校服，还是觉得背上一阵钝痛。

　　四六级占考场假期后开学第一天的早晨就这么不利了。郁景眨眨眼看着头顶的曛黄灯光，为自己唏嘘了一把。又想着万一撞出个好歹，我一骑车的，被讹了怎么办？于是他忍着疼一骨碌爬了起来，扶着车立在一边，整理整理表情掏出热切微笑凑过去打算问那装逼犯死没死，心里默念着别讹你爹。

　　靳问川莫名其妙地被撞了一下，吓得一个激灵，正要开口骂人，摔在一边的肇事者矍铄地一打挺翻了起来，靳问川哼地笑出声来，正要夸他少侠好身手，就看少侠扒拉开了厚厚的围巾，露出一张脸来。

　　在凛冽风中轻轻扬起的长发，冻得泛红的鼻尖耳尖，挂着小水珠的卷翘睫毛，蒸腾着水汽的唇角，因为紧张不安快速伸舌头舔了一下的，在微弱灯光下泛着温柔光泽的薄唇，一张一合。

　　多俊〔zun〕的姑娘。

　　再大的火都消得烟都不剩了。

　　眼前的人飞速问了一串：“你还好吗伤到哪了吗能走吗？”声音温和清冽，如冰层初破。靳问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郁景愉快地松了口气，转身跨上了自行车一蹬就哧溜出去一截讨债似的撅着就打算跑路，又好像想到了什么缓回身形，捏着围巾边开始整理造型。

　　嗯？这姑娘声音这么低沉的吗？

　　郁景整好了围巾，回头定定地看着靳问川，好看的眉毛迅速拧出一个褶，温柔的眼神幻光暖焰一般不留痕迹。他冲靳问川吼：“你他妈的身上可共就这么几个窟窿眼，能按顺序排排好吗？眼睛怕冻着给掉个儿捂裤/裆里了？您看着不小了啊？幼儿园文凭还没拿到？阿姨没告诉你小宝贝过马路，先左看再右看吗？傻逼？”没等靳问川从懵逼里挣扎出来，嗖地蹬着车窜了出去。直到白色山地车划着朦胧夜色只剩下一道影，靳问川才愣愣地说了第一句话：

　　“我操，男的？”

　　一脚踏进学校大门时，靳问川还沉浸在“寒风兜头时浪漫邂逅天降美少女可能绅士谦让就开始一段佳话结果发现对方似乎是个男人”的打击中无法自拔，皱着眉从校服裤兜里摸出包烟，顾自抖出一根叼到嘴边，隔着人群瞅了瞅告示栏里的平面图确认了印象模糊的班级位置，边走边琢磨着早上碰到的到底是长发及腰大老爷们，还是彪悍野性小姐姐。这他妈就跟双兔傍地走似的扑朔迷离。

　　余光瞥见走来的穿常服的人，靳问川抬手掩到嘴角，食指拇指捏着过滤嘴一勾手腕,把烟虚贴到了手心里，估计对方走出去三米了，手腕一压把烟叼回嘴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是没少装的手法。

　　靳问川双手插兜,贴着墙从一群闹哄哄的高一生身边滑过去，一步两个台阶地奔着三楼去了。离开了高一区就明显没有那么拥堵了，看见了靳问川的人自觉挪了挪地儿，有几个热情洋溢地朝他打招呼，靳问川眼皮也懒得撩，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别人也没恼，好像都知道他就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刚晃到了高二七班门口，就被迎面扑过来的人一胳膊挂住了脖子。再一转头，就是许博淋漓尽致的猥琐笑容高清特写，白瞎了他爹妈生的一副细皮嫩肉的皮囊,就给了这么个二五缺。二五缺再接再厉，嘿嘿两声，小臂一紧跟靳问川头挨头，道:“本来小的琢磨了一个暑假，跟着你选了理，我这乌黑靓丽的头发不就保不住了？不如让你打一顿学了文来的痛快,但是,”许博顿了一下，又朝靳问川挤眉弄眼地笑了笑,朝着窗边最后一排的地方努了努嘴，边瞅边说，“今儿早上一推门，我就知道还是跟着川哥混有前途。都说学理的女生一个赛一个彪，结果这么个特例就掉咱面前了！好不容易偷渡到欧洲了，谁会缺心眼走啊？再说了，人生还有几年拼搏？就算是为了和美女一个屋檐下学习两年，秃成水煮蛋不也是种美的方式？”

　　靳问川懒得听许博哔哔，时不时应着他，眼睛在桌角贴的学号上瞅着，找自个儿的座位。走到窗边最后一排时停住了脚步,反复核对几遍后才抬眼准备跟同桌知会一声,跟正好扫过来一眼就定住了眼神的同桌四目相对，许博絮絮叨叨地跟了上来，见靳问川停了也抬头看了过来。

　　于是有了两三秒的寂静无声。

　　紧接着就是跟喊了预备起似的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幼稚园辍学生？”

　　“天降二踢脚？”

　　“我擦川哥你艳福不浅啊？？”

　　于是又陷入了沉默。

　　三个人正各自心有所想的时候，班主任甩着外八两步碾了进来:“找到座位就坐下!哪来这么多相思之苦要诉的？”三个人互相看了眼，尴尬坐下了。“一会儿班长找几个男生去打听各科老师那边卷子出来了没有，拿回来发到手里就打扫卫生，早完事儿早回家，下午三点来学校自习，课代表下午收一下作业，记得核对好，名单给我交上来。”班里立马哀嚎一片。班主任狠狠一拍桌子，冷笑一声：“尤其是英语，你们那点破成绩，不检查数量质量都对不起你们。不过关的，我给你们听听过年的响儿！”他晃了晃胖嘟嘟的手，威胁每一张可能挨揍的脸蛋儿。抗议哀嚎瞬间变成了小声哔哔，班主任满意地点点头，就又咔咔地出去开会了。

　　班主任一走，班里同学瞬间收了可怜样儿，又闹做一团，许博凑过来拽走了靳问川，压着声音：“川哥，小的从来不求你什么，这次可是关乎兄弟人生大事，您可千万要利用机会帮我要个联系方式，啊？”

　　靳问川正欲开口掰扯掰扯他见色卖友的行为，眼看这小子一副不答应就能烦死你的模样，话到嘴边一个急刹车就转了弯，还不知道这人究竟是男是女，让他去体验一下社会险恶也行。靳问川用食指点了点他，沉着脸道：“先说好，我只管开口，能不能成功都是你的造化。”许博忙不迭地小鸡儿啄米高呼川哥万岁小的这辈子跟定你了。

　　靳问川偷摸打量着郁景，结果越瞅越魔怔：郁景是真的很好看，没有高中男生常备的刻意装逼表情，就是那么冷清清的，摘出哪个地方来看都精致，都在叫嚣着想成为这个人身上最好看的地方，合在这个人身上的时候又都很融洽，好像最漂亮的都该毫不吝惜地长在这个人身上，但又不是硬邦邦的男孩子的好看，虽然有棱有角的，但眼睛嘴儿都是温柔挂的。不好描述，大眼儿大双眼皮儿，眼尾还上翘着小勾勾，睫毛很密，反正比靳问川的长。嘴巴是那种不薄不厚但每个线条都恰到好处标准，跟刻似的。又因为这人的不近人情拢在了阴冷里，让人怪心痒的，想看看这种漂亮脸蛋儿真柔和起来是什么样的。

　　这种感觉可能就是贱吧。

　　“啧，可惜了。这要是个女生，还轮得着许博狗叫，我先回家上三炷香了。”靳问川无语地想。

　　郁景跟旁边的同学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女生大喇喇地跟他摆摆手，郁景就把扫帚靠墙放好，走了出去。靳问川想都没想跟着走了出去。

　　靳问川偷似的跟在了男厕所门口，看到郁景停在了小便池对面。

　　站在门口定了两秒，靳问川还是跟了进去。

　　得，不用许博去感受险恶了，这个大小想说他是女的都编不出来。

　　路过郁景时靳问川嘴说不要，脑子说试试吧，试试不掉肉，于是朝着将要收起的小景吹了声口哨，转身潇洒进了隔间里。听着外面顿了顿才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想到郁景皱着眉一脸看神经病的鄙夷表情，靳问川就觉得自己钻进隔间这几步真是有够尴尬的，前半辈子的脑抽都浓缩在这个潇洒背影里了，真想追出去解释两句

　　“对不起同学，我平时没这么傻逼的，我还是挺正常的，你相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