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十七章 ...

  •   #17

      林昀熹在大夫、药童、丫鬟、仆役、护卫的诡异端量中抵达芳桐苑。

      院内,晋王以冷且锐的眼光盯着她;谢幼清与巧媛站在门口,仿佛在等待什么。

      礼见过后,林昀熹被请进卧室。

      室内昏幽阴冷,无人服侍,碎瓷片、竹简、书册、烛台……遍地狼藉。

      宋思勉坐在窗边短榻上,头发披垂,裹着夹棉披风,精雕细琢的五官毫无表情。

      林昀熹突然理解,何以众人态度倍加恶劣——他只愿见她一人。

      “世子,”她踌躇开口,“您……好些了没?”

      宋思勉眼皮微抬,注视她半晌,眸光陡然转向她身后。

      林昀熹茫然回头,却是宋思锐放不下心,尾随窥探。

      宋思勉一眼看出二人同穿玉色缎子,袖口皆带天水碧刺绣,顿时脸色煞白。

      好一对玉人……

      锥心痛楚蔓延至膝下,两条腿似乎重新长出,皮肉焦裂、骨骼碎裂的滋味,使他灵魂脱体。

      “兄长?”宋思锐显然觉察他面容扭曲,抢上数步。

      “滚!”宋思勉抓起榻侧的玉佩朝他直砸,被他抄手接牢。

      “又怎么了?”

      趁宋思锐与林昀熹入内的间隙,晋王已从庭院挪步而近。

      宋思勉没法驱赶父亲,大口喘气,瞪视着陆续绕过屏风的晋王、谢幼清、巧媛,以及闻讯赶来、身穿厚袍子的霍书临。

      “你们……一个个,来看我笑话?”

      宋思勉嗓音因难堪、痛苦、惊怒而战栗。

      这一刻,他再次滋生出舍弃皮囊之念。

      痛不欲生,只求瞬间解脱。

      “思勉,”晋王皱眉环视乱糟糟的房间,“多大了?什么身份!还整野蛮孩子才闹的打砸?”

      宋思勉咬唇不答,目光流连于众人脸上。

      一张张熟悉面容,或惊诧或感伤,显得情真意切,又是何等可笑!

      “世子,您且好好养病。”林昀熹站得最近,硬着头皮打破僵局。

      “事已至此,敷衍搪塞,有用?收起你们虚伪的嘴脸!”

      宋思勉猝不及防摘下多年来谦谦君子的面具,罕见的恶劣态度教人瞠目。

      “阿微,你……你独自一人湖边小逛,还、还正好被霍七看到落水场景?前有霍七追捧,后有三弟护着,还有个愿为你赴汤蹈火的表哥!你心里究竟能容得下几个男人!少跑到爷面前装可怜!”

      他顿了顿,转而盯向宋思锐:“三弟也是,你我……自幼不亲,分隔十年,能有几分情意?我这世子之位,你大可心安理得拿去!省得一天到晚演兄友弟恭的戏码!”

      不等宋思锐辩驳,他冲霍书临冷笑:“霍七,你心里有鬼!你打的如意算盘,背地里搞小动作,当我猜不透?别以为我腿瘸,眼睛也跟着瞎了!”

      霍书临垂下眉目,没敢接话。

      宋思勉扫向谢幼清:“幼清妹子去年倒没探视得这般勤快,我三弟一归京,你便频频露脸?可惜啊……三弟很少到我面前走动,让你失望了。”

      谢幼清遭他当众揭破少女心事,既愤懑又憋屈:“表兄,你切莫胡思乱想……”

      宋思勉“嘿嘿”干笑,不理会她的辩解,对巧媛露出一抹浅淡笑意。

      “巧媛,这些天,委屈你了。”

      巧媛许久未被他温柔相对,眼眶一热,正欲上前,岂料他抛出下一句,“你随幼清回谢家吧!侍奉我小舅舅或表弟们,好过在这儿受气!”

      晋王见他对亲人朋友逐个数落,毫无晋王世子的威仪风范,最是心痛如绞。

      长子自十二岁起,与赵王府、齐王府的公子们作为储君候选人,从太学院入驻皇子书院,其老成持重、举止得体,备受称赞,何曾料想伤后数月,自暴自弃,憔悴颓靡至斯?

      “思勉……”

      “父王,”宋思勉喃喃发问,“您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海外归来,哪有闲工夫管我这废物?难不成……您觉着,我真相信‘到西郊别院散心’一说?”

      晋王听他侧到自己头上,越说越过态,厉声喝斥:“说够了没!”

      “好,最后一句——请您上奏圣上,褫夺我的世子封号。”

      宋思勉态度渐趋平静,有种近乎“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怆。

      晋王彻底被激怒,颤颤巍巍跨出两步,一副要将他拽下榻的架势。

      “父王息怒!”宋思锐赶忙拉住:“兄长身体不适,言语冲撞……您勿放心上!”

      晋王犹自未答,宋思勉惨笑:“三弟,心最狠的,是你!收起你的孝悌忠信、冠冕堂皇!别逼我抖出你那些腌臢念头!”

      他截肢后再苦再痛再恨,只会关起房门,积压于心。

      如今将堆叠多时的愤怒宣泄,他骂红了眼,骂喘了气,却有毁灭一切的痛快。

      余人被他劈头盖脸猛批一顿,目目相觑,各自冤屈,各自窘然。

      ···

      “世子……您的种种遭遇,昀熹自知责无旁贷。”

      在众人跋前疐后之际,林昀熹柔柔启唇,惹来晋王等人的诧异或鄙夷,也让宋思勉微露惊愕。

      她深深吸气:“我自进王府,至今未曾与您好好说说话,一是歉疚,二是惭愧,三是胆怯……可我心里,始终盼着您早日振作。

      “失去的双足无从补救,而人心的自信和勇气……未必不能恢复。我明白您会疼痛,会怨恨,但恳请您记得,即便缺了双腿,您依然是天家血脉、王爷的嫡长子、三公子的兄长、王府中人爱戴的世子……您的家人,您的家还在!您的友人也未曾远离!”

      她言语朴拙显浅,因她身世变故而更显言辞恳切。

      诚然,她已没了家,没了家人,没了朋友,落得骂名。

      两相对比,说不清谁比谁更不幸。

      林昀熹续道:“再说,您目下除了无法站立、行走,过去所知所学,并未减少分毫,无碍您施展宏图大志!就如……您的曾伯父!”

      她一时间想不起哪些身残志坚的古人,猛地记起来时听闻,西郊大片园林的设计督造者,乃天家某位不良于行的老亲王,当下以此为例。

      宋思勉沉默不语,眼角微湿,模糊了眼前少女的婀娜身影。

      她衣裙雅洁,青丝半垂,发上仅有一支碧玉簪,美好且带一点陌生。

      历经波折,长大之故?

      “阿微……咳咳咳……”

      他有话要说,奈何一张口便咳。

      “府医呢?快!快进来!”晋王连声唤人。

      不料宋思勉恐被瞧见泛红眼鼻,随手抓起一物摔去。

      “啪”,这回摔碎的是青白玉发冠。

      府医不敢动弹,晋王顿足:“当本王拿你没办法是吧?来人……捆了!”

      “世子,您先喝口水!”

      林昀熹大致猜出晋王要动粗,而宋思勉正处于最自卑、最苦闷、最脆弱之时,乃至破罐,如若稍有不慎,将万劫不复。

      她急中生智,快步前去,为宋思勉添上两个软垫,扶他靠向榻侧,立马给他递了一碗温水。

      他呆然饮尽,别过脸,语带喘音:“父王,请恕思勉不便恭送。”

      晋王意欲再下令,宋思锐连使眼色,互听林昀熹柔声道:“世子哮鸣气促,呼气延长,吸气时,脉象减弱,呼气时恢复原状……”

      闻者大奇,细看她接转茶碗时,趁机拉过宋思勉的手臂,翻转手心朝上,往腕背垫上布枕,以缠了纱布的左手按其右腕。

      三指呈弓,指头平齐,用力总按后,又轮流提指,分诊寸、关、尺三脉。

      “此外,脉体不大,脉势有力,弹指如转索……怕是另有恶寒与食积。”

      晋王、谢幼清等人尚未反应过来,宋思锐已明其意,悄声提醒府医:“即刻开平喘定心消食方!”

      “这……”府医将信将疑。

      宋思勉忍痛中夹带茫然:“阿微,你、你说……什么?”

      林昀熹取下发簪,温言道:“您不乐意由大夫诊治,昀熹斗胆为您按压孔最、列缺、经渠、太渊、鱼际、少商等手太阴肺经穴,看能否稍作缓解。”

      府医见她认穴极准,啧啧称奇,依照宋思锐吩咐备药。

      待林昀熹以簪尾沿宋思勉两臂外侧点摁一阵,围观者惊觉病人喘音渐平,无不震惊动容。

      ···

      忙至戊正,相干的、不相干的亲友先后撤离。

      林昀熹内心溢满亏欠愧疚,一直尽力协助侍婢收拾房间,端茶送水。

      宋思勉用过膳,服过药,终于躺下歇息。

      手却拽住她一截水色纱罗袖。

      “世子……”林昀熹困乏难耐,软言哀求。

      他不发一语,定定凝视她半晌,眼底写满依恋。

      觉察她执意离去,干脆任性闭目,未予理会。

      明明是病弱残躯,不知何来的力气,竟攥得紧紧的。

      林昀熹无可奈何,又因他前所未见的示弱而心软,唯有落座床柱外,由着他耍孩子气。

      所幸,巧媛因关切与妒意,始终不离左右。

      纱罩柔和了满室灯影,也朦胧了苦涩药香,三人一躺两坐,各怀心事,静听窗外夜沉如水。

      这一夜,注定漫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