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明玉》苌叶

1、第一章

　　凤栖宫内，顾矜看着灯火通明的宫殿，满目繁华尊贵，眼前浮现的却是多年前自己身着喜服的模样。

　　她走到龙涎殿，一路上宫人们恭恭敬敬，但顾矜却觉得，他们此时对自己充满了怜悯。

　　秦牧之此时正在审阅奏折，顾矜屏退了宫人，端着酒走到他身边，“牧之，陪我饮一杯吧。”

　　秦牧之疑惑地看着顾矜，把她揽进怀里，“皇后，可是许久没有唤过朕牧之了。”

　　顾矜温顺地倚在他的怀里，怀念地说：“牧之牧之，牧之可比皇上好听多了。”

　　秦牧之拿起酒杯，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你可是知晓了什么？”

　　“怎么会知晓什么，你不是瞒我瞒得那样好”，语毕，摸出怀中匕首超秦牧之刺去。酒杯落地，秦牧之早有防备，反手将顾矜打了出去。

　　宫人听到声响，冲进了殿内，看到秦牧之的手臂滴着血，顾矜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秦牧之察觉到不对劲，赶忙扶起顾矜，顾矜的嘴角开始溢出丝丝黑血，脸色惨白。“传太医！太医！”

　　顾矜嘲讽地看着秦牧之，冷笑，眼角却不自觉地泛泪，“秦牧之，你真可笑。下一世啊，我只求不要再招惹上你了......我要去见爹爹和哥哥了，他们一定很冷，他们一定在等我......”

　　一口血呕出，顾矜开始呼吸急促，她慢慢闭上了双眸，声音开始变得缥缈，“我......不要与你葬在一起......”

　　顾矜弥留之际，她的一生开始在她眼前一一浮现......

　　都说她是不详之人，一出生就克死了娘，再后来，战地接连传来捷报，不详又变成了小福星。
　　顾宇给小女儿取名“衿”，誉为“端庄、庄重 ”。

　　童年的顾矜被哥哥和爹爹保护着，虽是将家之女，却一直养在深闺中。没有那股子英气，却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人人都道顾矜是个机灵的人儿，投胎到顾将军府上，将军顾宇视一双儿女如珍宝，怕再娶之人会亏待了顾矜，所以再无娶亲之意。长子顾瑾比顾矜大五岁，有勇有谋，成年后也随父亲征战杀敌去了。

　　及笄那天，顾矜到城门等待归来的顾宇和顾瑾，不料被贼人挟持。也就是那天，顾矜遇到了秦牧之，一个太子之位摇摇欲坠的人。

　　俗套至极的英雄救美，顾矜就那样芳心暗许了，顾宇和顾瑾曾劝过她，不论太子是否真心，顾家拥有军权这一点，太子都不是顾矜托付余生的良人。

　　只是，她终究还是嫁给了秦牧之，十里红妆，世人无不称赞乃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大婚那日，秦牧之柔情似水，眼底对顾矜的珍惜之情令无数女儿家羡慕不已。

　　再后来，秦牧之凭借着顾矜背后顾宇和顾瑾的兵力，顺其自然地坐上了皇位。

　　“太子妃之位怎配得上我的心上人，自是皇后之位才足以比拟。”册封之人，秦牧之亲手为她戴上皇后凤冠，一如当初大婚揭开她盖头时那么温柔。

　　国泰安康，宫里开始不断来了新人，他也算疼她，后宫也一直无人撼动她的皇后之位。

　　可是从那之后，顾矜好像这辈子的好运也消耗殆尽了，皇后怀孕，举国同庆。

　　秦牧之特地诏顾宇前来宫中探望顾矜，顾矜满怀欣喜地等待着顾宇的到来，等来的却是顾宇被岳西国贼人刺杀身亡的消息。

　　气急攻心，顾矜晕倒过去，再次醒来，顾瑾守在她的床侧。

　　“哥......”撑起身体扑到顾瑾怀里，抽泣起来。顾瑾拍了拍她的背，就像儿时哄她时那样。

　　顾瑾眼中是深深的担忧，“小妹，哥要出征前去讨伐岳西国了，你保重，你和我的小侄儿一定要好好的。”

　　顾矜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顾瑾出征那天，她递上了平安福，“哥，我等着你回来。”

　　怀孕九个月的时候，战地传来消息：顾将军在返回都城的途中被岳西国残存余孽暗杀身亡。自此，顾氏一族开始衰落，军权回归帝家。

　　马革裹尸，顾瑾看似死的光荣。

　　在尸横遍地的战场中，一个角落里火光冲天，身中数刀的顾瑾紧紧捏着平安福，口中不停地吐出鲜血，顾瑾的眼睛逐渐混沌，“小妹啊，你这平安福本就抵不过帝王令，哥无法再保护你了，往后的路，看你自己了......”

　　秦牧之下令封锁了顾瑾身亡的消息，可能是兄妹之间的心灵感应，顾矜一天都觉得烦闷不已、思绪难宁。

　　还未到太医预测的生产之日，顾矜就觉得要生了。

　　秦牧之赶忙赶到了凤栖宫，听到了顾矜痛苦的声音。不顾宫人的阻拦，冲到了顾矜身边。

　　顾矜察觉到了有人握住自己的手，用力抓紧他。秦牧之结果宫女手上的帕子，轻轻地擦拭顾矜额头上的汗，“矜矜莫怕，为夫在这儿。”

　　顾矜细声回应了一下，等她清醒过来时，秦牧之拿着奏折在她旁边。

　　秦牧之看到顾矜醒过来了，吻了吻她的脸颊，“皇后，给朕生了个太子，大功。皇后可有心仪的字可为太子赐名？”

　　顾矜没想到秦牧之会在孩子一出世就赐他太子之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听到为孩子赐名，顾矜毫不犹豫地说：“皇上，可否等臣妾哥哥回来了，再商讨孩儿赐名一事。”

　　秦牧之神色如常，应允了，只不过第二天就在皇家家谱上亲手写上了“秦煊”。

　　接下来的每一天，顾矜都等待着战报，宫人们都说一切如常，顾将军很快就会回来的，直到顾矜不经意间得知真相。

　　那日，顾矜照常带着孩子午睡，只是思绪难宁，竟怎么也无法入睡，只好走出屋外透透气，却不想听到宫人间闲聊。

　　“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皇上恩宠不变，太子一出世就封位。”

　　另一个宫女顺手掐掉了手中的花，“福气吗？不见得，顾老将军和顾将军离世，这军权回归帝王，太子才得以出世。”

　　顾矜听到这儿，呼吸急促，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凤栖宫，那两名宫女知道任务完成了，开心的回到俪贵妃宫里领赏去了。

　　顾矜看着自己熟睡的孩儿，浮现的是秦牧之的脸，她颤抖着手捏住孩子的脖子，孩子感受到了不舒服，翻身睁开眼，看到顾矜后笑嘻嘻地张开双手要她抱。

　　顾矜一下子哭了，把孩子抱在怀里，脑海中是自己不愿相信的真相。

　　夜幕降临，孩子睡着了，顾矜寻来了毒药，涂抹到了其中一个酒杯的杯口，最后再看了眼熟睡的孩子，走出了凤栖宫......

　　走马观花似得回顾完自己的一生，顾矜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自此秦兆国皇后崩了。

　　不曾想，顾矜的魂魄竟然从躯体中飘了出来，她开始像个旁观者一样开始在宫内飘忽。

　　秦牧之伤心之余，大发雷霆，下令彻查是谁把顾瑾的消息传到顾矜耳中，最后查出是俪贵妃所为，他不顾丞相威胁，一杯鸩酒赐死了俪贵妃。

　　顾矜开始每天围绕在秦煊周围，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看着秦牧之力排众议不再立后，也看着他在无数个夜里在凤栖宫哭得像个孩子。

　　有一日异国进献了一名女子求和，那女子长得与顾矜竟有八分相像，秦牧之一时看入了神，女子敬酒时，秦牧之突然大怒，斩杀了女子。

　　那日晚上，秦牧之在凤栖宫伶仃大醉，看着顾矜的画像，好像顾矜就坐在他面前，言笑晏晏。他伸出手，手穿过了顾矜的魂魄，在触及画的时候收回了手。

　　秦牧之苦笑，“你一定不愿意我碰你吧？我不碰，矜矜别生我的气。”

　　随即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矜矜，这酒真苦啊！大婚那日是你我第一次一起喝酒，你走的那日，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可惜啊，我没喝成。”

　　秦牧之起身，踉跄了两步，顾矜下意识去扶他，可是只是一缕魂魄，秦牧之一头栽到地上，再爬起来时额头有了一丝淤青。

　　秦牧之倒在床上，“她们......怎么可以像你，我的矜矜只有一个啊......只有一个......没了......”

　　顾矜其实明白，真正害死顾宇和顾瑾的本就不是秦牧之，只是他默许了而已。

　　丞相之女林俪自入宫以来，一路顺当，只是直到她坐上贵妃之位也一直无所出，而顾矜怀了皇上的孩子，贵为皇后，背后又是军权为支撑，林丞相只有斩除了顾宇和顾瑾，军权才不再是顾矜和她的孩子的靠山。只有这样，林俪才能有机会翻盘坐上皇后之位。

　　对于秦牧之而言，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回军权，毕竟顾家军权一日日壮大，已快要成为他心底的一根刺了。

　　秦煊很争气，秦牧之传位给他后就不再过问朝廷之事了

　　他终日待在凤栖宫，思念成疾。白发一点点侵袭着秦牧之，在他八十二那年，他召来秦煊，“父皇这辈子，没有负过你母后，却也是对不起她。父皇死后，要与你母后葬在一起，哪怕此生再对不起她一次，父皇亦要与她死同穴。”

　　大限已至那一刻，秦牧之看见了顾矜，只不过此时他已白发苍苍，而顾矜依旧美貌如初。

　　“矜矜......你来接我了吗？”语毕，秦兆国太上皇崩。

　　顾矜平静地看着一切，魂魄开始消散，心中的怨念也已消失殆尽，秦牧之不曾负自己，只不过身在皇家，太多的身不由己......

　　顾矜觉得自己陷入混沌，却突然被手臂上的痛感唤醒。入耳的是熟悉的声音，“是妹妹吗？妹妹怎么不哭？”

　　顾瑾着急的在接生婆身边跑来跑去，一跳一跳地想看妹妹。顾矜经历过魂魄不散，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回到了出生之时。

　　还未等她细想，一巴掌又打了下去，她忍不住哭了，清脆的声音响遍整个屋子。

　　“恭喜夫人，是个女孩儿！”接生婆将顾矜放到妇人旁边，妇人慈爱地看着顾矜，放心地陷入了沉睡。

　　顾瑾爬上床，吹了吹顾矜的手臂，“妹妹不哭不哭，吹吹就不痛了。”

　　顾矜小心翼翼地眯眼看看，发现下人们还看着她，赶忙开始扯着嗓子哭，直到哭累了才安安静静地躺着。

　　她瞄了一眼身旁的人，真好，这一次，不再是没有娘的人了，然后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