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37、芳儿

　　凌雪素来要强，小产后不过休养了半月，便仍是如常的样子。永寿宫上下更不敢提起半句。到底皇帝还是心疼她，便特许了母家探看。只是，凌雪无奈地向芳儿道：“皇上大抵也不记得，那不是我亲额娘罢。”芳儿道：“太太对您也是很好的……也是挂念您。”
　　凌雪淡淡道：“她怎么样，我不在乎。想来进宫一趟规矩这么大，她也嫌累得慌。不过，我给家里头递了信儿，马嬷嬷要跟着一块过来的。”她仿佛淘气的孩子般向凌雪眨了眨眼。
　　“我额娘么……”芳儿有些难以置信，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欢喜欲狂。
　　“才不是，是家里头一个全然无关的婆子带了来的。”说罢，主仆二人笑作一团。
　　过了三日果然是凌雪的继母入宫，二人照常是不咸不淡客套话，凌雪大大方方受了她的礼，心下甚觉得意。而一旁的芳儿与马佳氏才是四目相对，都要哭了出来。凌雪瞧出来她们母女长久未见想得苦，便道：“芳儿，我给太太备下了几样首饰，你随嬷嬷到暖阁里取罢，可要多找一会子，看仔细了。”
　　芳儿动容道：“是。”便携了母亲的手往暖阁去说话。母女二人坐了半日，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半喜带悲。芳儿仔细端详母亲，马佳氏今年不过四十岁年纪，眼角的细纹已是密布，头发也白了大半。今日她是仔细妆饰过的，头发都妥帖梳成旗下妇人最时兴的扁髻，又插了几支绒花。宫花鲜艳，只衬得她容颜更为衰老。其实，他们是显赫人家的老包衣，和那些真正的“奴仆”还是有些差别。家里的男人领了宅子里的差事，或者跟着主子办事，得力者还能有个一官半职。女人则是起小伺候家里的格格太太，待小姐出嫁便陪嫁过去，也是嫁与身份相似的包衣。巴颜氏一家世代于钮祜禄府中侍奉，一家老小在府中皆如半个主子一般。家里头这几年光景好了起来，还在城里头置了一处宅子，买了几个人伺候，可母亲这半世的岁月蹉跎终究是写在脸上了。芳儿想，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她想到圣母皇太后那一脸的慈和高贵，又看着母亲的苍老，又想着深宫中自己辛苦为奴的命运又与父母何异，不禁悲从中来，竟失态伏在母亲膝上大哭起来。
　　马佳氏何尝不知女儿在宫中受苦，也含泪抚其背，叹道：“我的儿，这宫里是苦了你了。但凡我和你阿玛舍得，也断断不让你来的。”
　　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包衣家的女儿早晚都得选宫女，我若不跟着主子来，到了选宫女的时候也要入宫的。这是我的命数罢了。”
　　马佳氏扶起芳儿，仔细为她擦干净眼泪，道：“一会子哭肿了眼，你主子要责怪的。”
　　芳儿抽噎道：“这就是咱们做奴才的命，哭也哭不得。不过，主子待我好，我又在这永寿宫里做得几分主。等过了二十五，我再出宫孝敬您。”
　　马佳氏嗔怪道：“傻丫头，不嫁人了么？”
　　芳儿偎进母亲怀里，半是撒娇半是真心：“我只想一辈子和家里人在一块。我从来没羡慕过旁人，哪怕是主子……她虽比我高贵美貌千万倍，但有一样是她没有的，便是父母的真心疼爱。”
　　马佳氏道：“又说胡话，哪有不嫁人的。说起这一遭，我和你阿玛倒有件事儿要问问你。”
　　“怎么了？”
　　“也没什么，”马佳氏有些不好意思，“你哥哥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太太给我们挑了几个人家 ，想让你帮着拿个主意。”
　　芳儿破涕为笑道：“这自然是阿玛额娘做主的，来问我做什么。”
　　“我和你阿玛只得你们仨，你妹妹还小。你哥哥娶媳妇是家里头的大事，当然要同你商量着办呐，你人虽不在家里头，可家里人都是挂念你的。日后你回了家，若是嫂子不贤惠，你又如何放心嫁出去？再说你在宫里也几年了，也是见过世面的”
　　芳儿又是害羞，又是好笑，道：“那说来听听罢。”
　　“媒婆说的姑娘里头，我和你阿玛统共看上了三位。一个是李氏，家住在马甸，她阿玛是个生意人，开个小饭馆儿，生意倒红火。这姑娘呀比你哥哥小一岁，人生得好模样，言谈举止也都大大方方的，最要紧是和家里头的人学得了理家算账的本事，来了咱们家也用得上。还有一个张佳氏，年纪稍大了些，比你哥大两岁，也很好，毕竟家里急着用人。她家是咱们府里的庄头，住在京郊，家境殷实，想来她也是个朴实的姑娘。还有一位富察氏，你也听得出来，是出身满洲大姓的，不过是个破落旁支儿，家境尚不如咱们家。在杂院里头挤着。我听说，那丫头倒是很好的，只是她阿玛不争气，吃喝嫖赌半生，把个家底儿败空了一半儿。不过嘛，就是说出去好听些。她阿玛也是有职位的八旗兵呢。”
　　芳儿听罢，细细思忖了片刻，道：“我听着都很好，不知额娘有什么偏向？”
　　马佳氏道：“我么……我钟意那李家的女孩儿，虽然是市井人家，但我和她阿玛打过交道，是个心眼儿实在的人。你阿玛中意富察氏，说是娶媳妇儿择个门第高些的，对子孙有助益。她家里虽是不争气，可到底愿意嫁咱们包衣家……”
　　芳儿道：“额娘不必自轻自贱咱们的门第，咱们虽是包衣奴才，却也比这京城大半人家强些。她阿玛如今是铁了心要卖闺女换快活，你和阿玛辛苦半生的家底儿若是耗在她身上也忒不值。不过有一样，她若是个明理大方的，倒是很好的。毕竟大家族出来的女儿，人情练达，修养也好，这是比拨算盘珠子更难的。我的意思，额娘和阿玛好生去打听一番那姑娘的品格，若真是格格的风范，嫁进咱们家来是再好不过的事。但有一样，聘礼不可狮子大开口，且成了婚后，不许过度贴补娘家。咱们两家互相帮衬可以，但不能拿咱们家的雪花银去贴一个烂赌鬼。”
　　马佳氏道：“是这个理，我也怕李姑娘小门小户娇养惯了，不好应对咱们家的奶奶姑娘。虽说咱家在外头有宅子，也有自己的人伺候，但她也必定是要经常同我到府里去给太太们办事的。”
　　芳儿道：“若是那富察氏人品平常，家里又不讲道理，我看李家姑娘也是很好的。毕竟过日子最要紧的是实在。”
　　马佳氏笑道：“究竟是你有主意，我和你阿玛这两日就定下，争取中秋过了就成亲！”
　　芳儿道：“额娘，时候也不早了，再耽搁宫门下钥了。主子和太太话不投机半句多，想来也是难为她了，咱们回话去罢。”她从一旁拿来一个匣子，道：“这是主子给太太格格们备的珠宝首饰，另有些笔墨纸砚、宫中点心，走的时候我让小宫女儿们给您带上。另外……额娘，这是我在宫里头攒下来的一点儿赏赐，都是些簪花首饰，额娘回去戴罢，新嫂子进了门，我也有份见面礼。还有这灵犀静心香丸，是宫中的细料，平日有个头疼闹热，或是心里头烦，点上半刻就好，出了宫是得不着的，便是主子宫里也不常有，昨儿才赏赐了这些，额娘都带上。”
　　马佳氏道：“留着便是，我一个老婆子戴这些做什么？”
　　芳儿道：“我一个宫女，平日打扮都有定例的。存着也是过了时兴的样子。额娘，您见亲家，也要打扮得贵气些呀。”
　　母女二人依依不舍，凌雪虽命芳儿送到了宫门口，终究是有一别，二人不能相拥大哭，眼底的悲伤却也如痛哭了十回一般。芳儿目送着车轿远去，叹一口气，回了永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