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契》无聊的朗姆

26、妖物

　　风声悄然止息。
　　何小擎从拉鲁背上下来，他觉得气氛有些紧张，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他发现自己的心脏在胸口怦怦乱跳，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觉得很奇怪，自从召唤了王自如之后，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就仿佛不再如先前那样协调，总有一种……一种一不注意就要灵肉分离的疏离感，就像是一杯水混进了另外的东西，不再那么稳定。
　　何小擎推测这种紧张感应该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情绪，他不得不用点灵力稍稍安抚这具似乎已不完全受控于自己的身体。
　　那人背对他们站着，身形劲瘦，脊背挺拔，肩膀垂着，仿佛石雕的塑像一动不动。
　　拉鲁觉得有些奇怪，它感觉这人的背影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是否在何时何地见过这样的人？或许它活得太久了，见过的人经过的事都太多，太多的记忆反而使记忆本身变得模糊，这不可不说是活得太久的副作用——长久的岁月有时不是让你越活越明白，有时反而难免越来越糊涂。
　　那人仍是不动，拉鲁觉得已经看够了那名男子孤清的背影，并被那种朦胧的熟悉感抓挠得失去耐心，他真希望自己的视线能看穿他的脑袋。
　　正当此时那人竟然意外地好像感应到拉鲁的急切一样，非常贴心地缓缓转过身来，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反倒把全神贯注毫无准备的拉鲁吓了一跳。
　　一时恍惚之后，拉鲁总算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
　　以它上古犬灵的见识来看，它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是一张俊美非凡的面容，而刚才还一直围绕着它的熟悉感也在这瞬间烟消云散——在它的记忆中，从来也没见过这么一张妖冶的男人脸。
　　男人确实长了一张雌雄难辨的脸，那张脸在月色下透露出病弱的苍白，却恰如其分衬得他的双唇更加摄人心魄，红得滴血一般。
　　他的眼角也有一抹妖异的红晕，就好像是面皮过薄，透出了下面的血管一样，以拉鲁的眼力如果更加仔细看的话，一定能够看见仿若血管一般层叠交错的蛛网一样的东西，在苍白到有些透明的眼角皮肤下云雾般流动，它会认出那些细细密密模模糊糊的东西，并不是单纯的血液，如果它再稍微细心一点就会发现，那些东西倒是和它自己眼底的金色印文有些许相似之处。
　　然而此时的拉鲁根本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它只是在心里暗暗叱骂“我滴乖乖，一个大男人画什么妆！本以为是个高手，却竟然是个死人妖？！”，而且，它本就难以集中的注意力很快就完全被那人额头上的一抹红色吸引住了。
　　那一点红色被隐藏在男子额头的碎发下面，只隐约露出一点，但拉鲁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是某种印记！
　　拉鲁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有当风偶然吹起他的头发时才能让人看清，印记恰似一朵三瓣莲花的样子，猩红的颜色和他身上穿的衣服如出一辙。
　　看到那个印记的瞬间拉鲁就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祥，本来威风却相对平静的脸上顿时露出凶恶之相，直觉使它意识到对面这个“人”的“非人”之处，它的身体比它的头脑反应还要更加敏锐，早已下意识地摆开了戒备的架势。
　　此时拉鲁再看那男人，已经不再觉得他是什么人妖了，那个“人”，根本就称不上是人，而全然是个已经长出了人相的妖物！
　　拉鲁不是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某些生灵出于某些目的、施用某种手段，是可以脱离它们本来的形态异变出另外一种形态的。
　　这个世间，万物有灵，一些生灵活得足够久了，经年累月地吸收天地间灵体的灵气，再碰上一些机缘巧合，渐渐就会生出意识，就像拉鲁这样的犬灵，类似的还有猫灵、树灵、鸟灵、水灵，不胜枚举。
　　意识本是无害的，真正有害的是由意识而生的东西——一旦有了意识，那些本来无欲无求只愿在天地间悠然生长的生灵便会生出欲望来，这些欲望才是勾起异变的祸首，而其中最为诱人的欲望便是拥有人形。
　　像拉鲁这样，即便拥有意识却也仍是原本的犬族之身，并没有异化成人类，而那些不祥生灵却想要摆脱原本的形态，变化成人。
　　可以说，但凡有机会，只要达成目标的可能性不是零，多数生灵都想要试着做人看看。
　　这其中当然是困难重重，不仅需要长久的时间，强大的能量，更要有顽强的意志，坚定的信念，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那些苦苦寻求突破最终能够完成跃升的生灵，都拥有最强大的灵体，而它们最想要变成的，却总还是人。
　　虽然拉鲁百分之两百不想承认，但人类是公认的万物灵长，在这个世界，人类形态确实是所有生灵的极致，他们聪敏，强健，善感，自由，他们也狡黠，残暴，冷酷，钟爱奴役，他们容貌卓越能力超群，他们才思敏捷历史辉煌，他们好像在诞生时便受到了造物主的眷顾，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他们是最接近“神”的生命体。
　　但拉鲁对此十分不屑，它甚至怀疑所谓造物主是不是真的存在，若是真的存在，恐怕也不像大家说的那般充满智慧，至少他在创造世间万物的时候不能说是完全头脑清醒的吧。
　　这个世界诞生了已经不知道有多久，几十亿年？几万亿年？或许更久，没人能说出一个确信无疑的时间，或许人类有答案，但那也只是因为没有人出来质疑他们肤浅幼稚的结论，才使那个结论显得像是正确答案。
　　但是，有一点是公认而不容置喙的，是生活在当下的人不会随意否认的，不论是在神话传说还是科学巨著当中都被不断提及的一点，那就是，这个世界一定是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的，从那个点开始，世界变得不再混沌而渐渐成为一个井然有序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万物都各安其位各循其命，从生到死由死及生，不断地完成它们该有的循环。
　　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灵之间本该有不可跨越的界限，跨越这道界限，就是在破坏这个世界平衡的堡垒，就是在打碎秩序的石版，是与“神”的意志背道而驰的。
　　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就当作是造物主在创世的时候真的打了个盹吧，不过拉鲁更倾向于相信那是“他”有意而为之——“神”出于某种狡黠的恶意，有意或无意地为其他生物留了一个后门，故意让它们有机可乘，故意让它们探知和觊觎人类世界。拉鲁自认为，这个阴谋论肯定成立，要不然，它，和那么多上古生灵都同时有了智慧，这一点又如何解释？
　　可见“神”并不是，至少在拉鲁心里不是那种纯粹高尚的存在，如果真的存在神的话，那他一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不论如何，这种异变是可以实现的，是“神”的意志默许的，但另一方面却仍要受到他的惩戒。
　　这些惩罚里面，首当其冲的便是“身份否定”。
　　“神”并不承认这些违背他的意志，不肯乖乖做一棵杂草或不甘终日只在水中游弋或在夜里飞行的生灵，它们可以异化成人，但无法得到承认，它们可以拥有人类的外形，却仍是“非人”。
　　既然是“非人”，自然就必须和“人”进行区分，就会有“非人”的标志，那是一个印记，是被这个世界刻上去的，作为违反它意志的惩罚。
　　那男子的额头上就是这样一个印记，一朵血红的三瓣莲花，但凡稍有灵感的都能看出它的不同，更不用说拉鲁这样灵力强大的古灵犬。
　　拉鲁大致已经知道了“他”是个什么东西。但它是第一次见到化形的妖物，无法判断它到底活了多久，但是看它化形的能力，化成人形竟天衣无缝几可以假乱真，并且保持形态毫不费力，大致可以猜测对方亦是一个古老生灵。
　　而且拉鲁还知道一种道听途说的说法，说这种妖物若是灵力越强，化成人形后就越是美丽，像面前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拉鲁只能认定他的实力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