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契》无聊的朗姆

24、废物

　　拉鲁见何小擎脸上露出一本正经又百无聊赖的痴傻表情，满脸写着闲时看花忙望月的悠然自得，就知道此刻在它面前的并不是何小擎本人，它顿时胸中不禁有些恼火却又难掩焦急——何小擎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不够绝对，这样直接让进驻的新的灵魂随时有机可乘，这种情况是相当危险的。
　　它知道面前正呆站着，用一脸痴相看它的正是另一个灵魂，它无视那人热切的目光，它更想知道何小擎这会儿到哪里去了。
　　“王自如！”拉鲁放开食灵巨犬的脖子，爪子却仍然死死将它的身体抵在地上不放。
　　“到……到！”
　　王自如因对目前的情况不明所以，故而条件反射性地作出回应，并且他下意识地觉得配合演出应该比较好，因为毕竟是在自己的梦里。
　　不过，当他下一刻意识到这匹白狼会说人话时，还是不免有些惊讶。
　　更加令他惊讶的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的声音，不像是他的声音，那声音清脆、响亮，显然是个少年的声音，然而却不是他熟悉的声音，听着像是个还没进入变声期的小学生，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头，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没有喉结！
　　他意识到一定有哪里不对劲了，他伸出双手，那也不是他的手，是一双瘦小的十指纤细的手，沾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还有一些黑色的黏糊糊的不知名的东西。
　　他想用手去摸摸自己的脸，但他大致已经有预感那张脸肯定也不会是自己的脸，于是他嫌恶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试图把上面的污秽擦掉，然而却是白费力气。
　　这身衣服，这双鞋子，都不是他的。于是他知道了，他并不是他自己。
　　是梦，是梦！王自如开始暗示自己，但是脑子已经开始再度混乱。
　　那匹白色的狼定定看着他，金黄色的眼睛里似乎流光溢彩，但是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语气却变得比刚才缓和许多，“小少爷……小少爷”王自如听它低低地对着自己呼唤着，他惊奇地发现，白狼金色瞳仁后面的虹膜，好像潜藏着极端复杂的图案，在金色的光彩里若隐若现。
　　王自如种恍然大悟，原来他醒来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是这条白狼发出来的，不过相较他先前听到的急切，此刻这个声音明显温和许多，甚至透着些与这白狼的外形极度不符的……温柔？
　　王自如不确定这样形容是否合适，但他现在所能想到的最接近的一个词大概就是它了。
　　“王自如，”那高大的白狼又转向自己说话，虽然它一直都没有改变过说话的方向，但王自如知道它正在改变说话的对象，现在，它不是在对“小少爷”说话，而是对他王自如说，聪明的他已经大致猜测到现在是什么状况——或许他，正在“小少爷”的身体里——这是他凭借目前的所有状况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
　　“……我知道你还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不过，”它用那双充满蛊惑力的眼睛凝视他的眼睛继续道，话语中透露着严厉的严肃，“从现在开始，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你，就会死。”
　　它语气似乎平淡，但却如它的眼睛一样充满魔力，那话语直接贯穿他的耳膜，听起来格外刺耳。
　　什么叫他就会死？！
　　做梦而已，别开玩笑了。虽然这毫无疑问是个噩梦了，但是他从没听说过做噩梦会死人的！
　　我为什么要死？我不要死！
　　王自如心里默念，他明知这是梦，可就是不知从何处涌起了这股强烈的排斥感，他不想承认，这种排斥或许就来自他对死亡最简单的恐惧，他不想承认这一点，哪个17岁的高中生会承认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人越是年轻，就越是对生命没有敬畏，只有等到他们也衰老了，这种敬畏才会逐年显现。
　　王自如17岁，他自热是不怕死的。然而此刻，他却抗拒到想要逃跑。
　　他不只抗拒，他甚至是害怕。对了！一定是梦境将他的某些情绪放大了，一定是这样，没什么好害臊的。对，是这样……
　　他想要跑，可是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这是在梦里时常发生的情况，比如一场耗尽心力的追逐，一次看不到尽头的跋涉，一整夜上山下海的无尽探险，等等，好像有一个按钮被按下，然后睡梦者所有的能动性都失去作用，不论他们怎样费力输出，似乎总是无法改变他们当下的处境，奔跑的仍在原地打转，划水的永远在静止中漂浮，爬山的会看见山巅之上还有山巅，下水的将发现深渊里面才是深渊！
　　王自如也做过类似的梦，每次醒来总会发现自己一身冷汗，这种无力感爆棚的梦是最让他讨厌的。
　　而这个梦，他此刻身处的这个噩梦，比以往所有的此类噩梦都更加让他感到无力。王自如不再确定这个梦是不是真的能像以往那无数个梦一般，天亮了就能自己醒来。一丝细细密密的恐惧感袭来，骚挠着他的心脏。
　　所有感觉都在，可他偏偏就是动不了，他好像有种能够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但实际上他不能，他更多的是感觉到什么叫做“有心无力”。
　　他不会承认，他真的有些害怕了，他害怕那条白狼口中吐露的那个字，那个“死”字，那个字叫他不寒而栗，好像有把冰刀突然从他心尖划过。
　　“拉鲁……”
　　一个声音打破王自如的惧意，他听见“自己”在说话，不，是“那个人”在说话，是那白狼口中的“小少爷”，声音清脆，透着稚气。
　　他听到他自己在说话，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分明，他说，“拉鲁，我感觉到王自如了！”
　　那是两个重叠着的声音。一个由他的耳朵传进来，另一个，则直接在他的脑袋里回响。
　　那少年的语气中有明显的喜悦，甚至到了雀跃的程度，那个“小少爷”在用一种抓住了大鱼的口气谈论着自己？此刻王自如才彻底接受了自己是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这件事，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在他的脑子里，在那人脑袋产生的思维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这件事情怎么会有这样清晰并看似科学的解释，但他能确信自己有99%是对的，那他控制不了“他”的身体是不是就显得没那么不正常了？
　　“拉鲁你……”他又听到少年略带疑惑地欲言又止。
　　少年似乎才注意到，眼前高贵不可一世的白狼，就是拉鲁的久违了的本体。
　　拉鲁没有说话，它已经十年没有变回原本的样子了。自从十年前带着何小擎从遭袭的家里逃出来，它就再没有变回过本来的面目。
　　那一天毫无预兆，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突然，何小擎的母亲被来路不明的袭击者杀害，它也受到重创。这些年来它一直保持一条普通宠物狗的外貌养精蓄锐，今天要不是被逼急了它也不会现出原形来。
　　回想起刚才何小擎差点被咬的惊险一幕，它仍心有余悸。如果那巨犬真的一口咬下去，恐怕何小擎已经从左胸以上被撕成了两半，何小擎瘦小单薄的身体在那巨犬的嘴里，和一只刚出生的雏鸟又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王自如冲破无尽封印时的冲击波误打误撞地击退了食灵犬首领，恐怕它现在就只能给何小擎收尸了，想到这里，拉鲁的心中竟然五味杂陈，愤怒，自责，悲伤，庆幸，全都一股脑混杂在一起，最后一点一点变成了强烈的仇恨——它不会再让这群肮脏的渣滓们为所欲为了，还有它们背后的那个人，那只玩弄笛子的夜枭，不管他是谁，今天它拉鲁也要一并清洗干净。
　　拉鲁只是看着何小擎点点头，只字不提它变回原形的事，只是一双细长的眼睛不自觉地在何小擎的身上来回检视，以确定他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那些在和食灵犬的激战中留下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先可暂且不顾，但是他要亲自确认刚才食灵犬首领确实没有咬到他。
　　拉鲁仔仔细细察看了三遍，确认无虞后才终于安心地叹口气，立马变了张脸，转而苦口婆心地说教，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刚才你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我告诉过你，在战斗中绝对绝对不能失去自我意识，你难道忘记了吗？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秒也足够让敌人要了你的性命，你给我牢牢记住了，御灵者要进入的那个世界，战斗一旦开始，生死往往就在瞬间，”拉鲁不禁又想起了它的旧主人，心中怆然，所以声音缓和了一些，“……不论遇上什么样的敌手，我们必须时刻保持神经紧绷，更不要说轻易失去对自我的控制了，那就相当于自杀知道吗，而且刚才王自如……”
　　拉鲁差点脱口而出，好在他警觉地意识到有些话不该在灵器面前透露，那是危险的信号，一不小心就会埋下叛逆的引线，于是它及时改口道，“王自如你是召唤出来了，不过，”
　　王自如感觉白狼的眼睛深深看进少年的眼里似在与自己直接对视，仿佛是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对他说话似的。
　　他确信它的话是对着自己说的，它的语气里毫无感情，但王自如就是感觉到了其中叫他不快的地方，他只听它淡淡地继续道，“……不过，不知道怎么变成武器的灵器没有一点作用，他现在跟个废物也没有区别，我们还是先看看怎么搞定这些难缠的小狗吧。”
　　拉鲁轻蔑的语气瞬间就将王自如点着了，他没想过自己的情绪为什么这么容易波动，他只感觉火冒三丈——废物？！是在说他吗？
　　“你说谁是废物？臭狗！”王自如脱口而出。
　　没有人回答。
　　“你再说一边！”
　　“……你觉得一把钝刀有什么用？你现在连快打刀的粗钢都还不如。”
　　“不明所以！但我不是废物，你才是！”
　　那白狼深深看他，“就算不承认也还是废物……”
　　拉鲁针锋相对丝毫不退让，虽然刚才勉强算是王自如保护了何小擎，大概是出于灵器的本能，但那只是误打误撞，而且不是他王自如的力量，是无尽封印的力量。
　　拉鲁一面想着无尽封印果然厉害，一面已经将心思转向他处，它根本就没心思没功夫和一个灵器进行幼稚的对骂，刚才还一脸不屑的臭白狼这会儿倒是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了，它大睁着漂亮的眼睛似乎难以置信，“小少爷？你不该让他说话！”
　　“我……我不是……我只是、只是控制不了……”何小擎面露窘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拉鲁狐疑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有不大好的感觉——难道这个王自如的灵魂竟强大到这种程度？
　　还是说……还是说相反的，小少爷对这具身体的控制竟然已经削弱到了这个地步了？这是它非常不想看到的。是释放了灵力的原因？还是召唤了灵契的原因……或许二者兼而有之，但不论是什么情况，拉鲁觉得都相当棘手。
　　王自如似乎从白狼的表情里看出了点什么，他很聪明，他一向能很轻易搞清自己的处境。
　　他是不该说话的？还是本不可能说话的？所以他借由这个“小少爷”的身体说出自己要说的话是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而这个“小少爷”所说的“控制”又是什么呢，“他”对“我”失去“控制”那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这个地方值得自己多加注意以便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拉鲁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像在用心思考什么事情，它沉下心绪的样子使它恢复了高贵优雅的气质，仿佛那白狼就是一个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灵。
　　然而它不时挑眉观察自己的表情让王自如感觉特别不自在，不过不自在归不自在，现在却有比被那白狼恶毒地盯着更恐怖一百倍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