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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给您倒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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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但紫禁城的慈宁宫中,永远暖如暮春时的四月天。
苏麻喇捧着花房供应的绿梅放在桌上,那绿梅开的极好,散着冷冽的清香,一时驱散了大玉儿心头对战事的忧虑,紧皱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了些,温和道“是谁送来的?有心了。”
苏麻喇含笑上前,从小宫女手上拿了茶盏递给她“快喝口茶歇歇吧,您年纪大了,总是这样忧愁多思可如何是好。”她朝桌上努努嘴,面上尽是欣慰神色“是皇上,他惦记着祖母,怕她烦忧,特地命江南那边的官员快马加鞭送来的,您可喜欢?”
那茶温热,是养神明目菊花茶,里头放了新鲜的枸杞,大玉儿靠在身后绣了繁缛花纹的软枕上,叹了口气“那孩子孝顺,但这时节...何必劳动混战的地方,送什么梅花。”
太皇太后的目光,不经意间透过层层幔帐与窗棂,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很平静的,却分明覆着一层极薄的哀伤,像断了翅的蝶,隐匿在风平浪静的瞳孔里。
此处安心是吾乡。
她的玄烨长大了,昔日母亲去时躲在帐子里泣不成声的孙儿,眉目间的情绪有时连她都望不到尽头。
很早时,便安了心。
可在这雕栏玉砌,繁华巍峨之处,她住了这么年,却觉得周身的孤独有如汹涌的海浪,一层一层,将她困在里面,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她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有好些还能叫的上来的名字,她连他们的样子都模糊不清了,但记忆偏偏那样鲜活生动,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仿佛昨天,她和海兰珠在广袤无垠的科尔沁草原奔跑,她们那样喜欢放风筝,放的高高的,几乎要迷了眼睛。
“皇祖母?”
她微微晃神,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玄烨来到了身前,眼里含了一缕担忧的神色“您怎么了?”
玄烨很少见过祖母这样古井无波中藏着万千情绪的眼神,可那样的神色,他怎样都读不懂,也看不出。
大玉儿淡淡的望向桌上的绿梅“那梅花很好。”
玄烨亦笑“皇祖母喜欢,它便不是蠢物。皇祖母,孙儿是来跟您说,咱们终于,打赢了一场硬仗。”
“什么?”
“皇祖母。”玄烨郑重跪拜在地,再抬头,大玉儿看到他眼里的泪花,似有明星闪烁“皇祖母,我们一定能赢。”
她没有多问,只是眼里的笑,一寸一寸加深,直至心头。
只是,为什么,她的孤独,仍然那么强烈,旺盛的笼罩在她的周围呢。
大玉儿自己,也不知道。
“你要小心,耿聚忠和吴三桂近日往来密切,他们的军队若汇合,又不知会发生何等变故。”
玄烨淡淡道“那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而大清,最精锐的士兵还在蓄势待发。”他定定的看着大玉儿,很郑重的“您放心,福全和常宁,都会拼着一切保护大清。”
大玉儿眼神极平和的望着他,笑意疏朗清浅,这一望,只叫玄烨内心平和又安详。
生父不喜,母亲早逝。
鳌拜居功震主,鄂必隆刁钻狡猾。
一切一切,都不重要了。
好在,他的皇祖母,一直陪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
“索额图是个可以利用的人。”大玉儿慢慢饮下茶水,脾胃也觉得舒缓了些,道“但他的心思,你也明白,还有明珠....玄烨,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想做什么,便全都浮出水面了。”
玄烨的目光极深极冷“孙儿会好好管教他们,不让他们走上歧途。至于索额图和明珠,若他们日后动歪心思,便怪不得朕了。”他停一停,略松口气“索性还有二位舅舅。”
大玉儿拍了拍他的手,像是要说些什么,却见外头苏麻喇面带喜色的走进来,笑道“太皇太后,佟家的小姐来了。”
玄烨凝眸,见廊下杏子红的裙裾一闪,便见一年约十几岁的少女步伐轻灵的走来,身后未带侍女,然后便俯身请安,清脆的声音犹如珍珠落玉盘“太皇太后万福金安,皇上万安。”
大玉儿极和蔼的笑了“这丫头许久不来了,苏麻喇,你瞧清然是不是又漂亮了些。”
清然早被侍立的宫女搀了起来,玄烨这几年终日忙碌,除却节日宴席外,一直未曾注意这位表妹,却见她年纪虽轻,却有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儿,纤细柳眉之下,是一双犹如一泓清水般透彻的双目,仿佛只是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便会吸引许多人的目光。犹如盛开在山谷中最美丽的一株幽兰。
苏麻喇露出慈爱的笑“清然小姐这几年,愈发标志了。”
玄烨掩下眸中的惊艳,笑道“朕本打算与祖母一块儿用午膳,正巧你来了,那就一起吧。”
清然福了一福,乖巧应声“是。”
玉儿心中叹息,不知她将来进宫,究竟是幸事,还是如何。
“玄烨,清然难得进宫,你带着妹妹去逛逛吧,我累了。”玉儿淡淡的笑笑。
玄烨便应了,不经意间回头,望见的,是清然明亮欢愉的目光,四目相对,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却俏脸一红,微微错开了目光。
传言都说,佟家的小姐要进宫为妃,必定光耀门楣,她却不屑,甚至小时候见了表哥,也总是淡淡的行礼请安,但今日一见,她却恍然间发觉,皇上的笑容那样好看,仿佛紫禁城天空上的阳光,照的人心里充满了温暖。
“走吧。”
“嗯。”
“外头的积雪很厚,宫中门槛多,记着小心些。”
“是。”
“想去哪儿转转?”
清然想了片刻,道“皇上最近忙么?”
玄烨颔首“过一会儿便要去乾清宫了。”
少女一双极美的眸子里愈发染上笑意,语气里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憧憬“臣女可以送您去乾清宫么?然后便回家去了,不然奶奶会骂。”
玄烨笑了,伸出手拍了拍她尚未戴上旗头的头顶,眉目间尽是温和宠爱“一家人,不必客气。外祖母可好?”
清然颔首,道“奶奶都好。”然后她咬了咬唇,似是有点害怕的,又仿佛下了决心的,开口说“表哥,您若什么时候得了空,去府上看看奶奶,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玄烨不置可否,眸子里的光却一点一点柔软下来。
“走吧,乾清宫离慈宁宫其实很近,吩咐车马到门口等着,到了便回去吧。”
他的妹妹,一定要入宫为妃么?
那样的感情,早在数年前,便给了晨玉,完完整整的,近乎不剩什么。
彼时他刚从悲伤中走出半个身子,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才刚刚容了蕴欢模糊的影子,可他的身边,却又要走来一个又一个充满了希望和憧憬的姑娘,像清然一样,脸上带着含羞带怯的笑意,走到自己身边,便是一生。
很久之前,大抵也都习惯了吧。
玄烨立在窗前,看到乾清宫的梅花开了,热烈的红,像是骄傲的炫耀着铮铮傲骨。
李德全重新泡了热茶,放轻了脚步走进来。
皇帝的情绪,他愈发看不清了。
晚上,玄烨在托盘上沉吟片刻,本欲拿了昭妃的绿头牌,却停了停,意外的,将惠贵人的牌子,翻了过去。
是夜,惠贵人坐着平稳的凤鸾春恩车,从偏僻的小院落,驶进乾清宫。
其实她也曾有过担忧,昭妃娘娘那样不会争宠的人,也在黄昏时踏进乾清宫后,一个晚上没有出来,也不知怎的,隔天中午,又哄了皇帝去她身边。
而她,已有小半年未曾见到过皇帝,更没办法分担他一丝一毫的悲伤。
正胡乱想着,车轮缓缓停在乾清宫门口,有宫人扶着她的手臂下车,乾清宫灯火通明,映着书案前的男子丰神俊朗,惠贵人脚步放轻,走上前轻声道“皇上。”
玄烨似是有些倦怠,一只手撑着额头,眼里沉淀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东西。
惠贵人见他似乎并未听到,亦不愿上前打扰了他,便静静侍立在一旁,待到玄烨要喝茶,方才察觉到站着的人,歉然道“等了多久了?”
惠贵人柔婉一笑,美的让人不忍移目“不久,见您在忙,便不想打扰您,我去给您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