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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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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泽把他期末之前屈指可数的最后一节课上完回到他所谓的办公室,屋子两面墙上的书柜都已经擦干净了,趴在地上的顾昉身边摞了两摞明显比较整齐的翻看过本子和书。她听见马泽小心越过地上各种资料的脚步上,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绕到办公桌前向马泽汇报:“我目前大概浏览了十一本:其中八本都是旧时候出版的诗集,边上有一些先生们的笔记,不过我不是很了解他们的主张和字体,目前没法辨别都是谁的笔记。”说完,她一边继续汇报一边跳回去拾那几本书:“您也给看看这几本,要是能认出来是谁——刘写的放在北边墙上从左到右数第一个书架就好了,马的就在刘隔壁;还有两本刘先生未公开的小册子,大部分都是一些关于生活的现代诗。有一些法语的内容……算是诗吧,都是句话两句话的,还有一些就是中文的作品了,好像还有点小散文;最后还有一本小册子,可有意思了一一是当年几位先生对院长发布的教职员工食堂餐券的联名抗议。好像是讲他们认为校长巴结他们的太紧,他们懒得受赂,要求院长把那些大鱼大肉在过年的时候给每个学生都来一份。”
马泽并没有听出来几位先生哪里有意思了,只是点点头,附和道“几位先生跟传闻中样善待学生。”
不过顾防听完马泽不是很在重点的评论,往前凑了两步:“这些先生们非公开的作品集是不是得等我全整理完块交到哪个领导那去看看?”
马泽抱着他从角落里拔出来的热水壶,推了推眼镜:“那是肯定的,几位先生不仅是家瑜户晓的大文豪,还都曾任咱们学校的教授,在校内发现的任何有关他们的遗迹肯定要让院长他们过目的。”
这个回答完全是符合常理的,顾昉点了点头,在书丛中踮着脚跳回了自己刚刚所在的人形空地,一边快速翻看自己刚刚没看完的那本诗集,边没话找话地向自己身后办公桌上的马泽道:“我看这些东西可是会很抢手,上面有这么些个多才多艺的大家的茶余饭后、鸡毛蒜皮,芙法德意日俄,你能想到的语言它们都有。唉,它们居然被暴殄天物这么久,我现在捧着它们真是心动又怜惜啊。”
马泽在边上默默听着,他其实也是有这样的感觉才会在听说到传闻之后就一直争取要负责这间屋子,不过他做不到像顾昉那样有表演成分的西子捧心,也不想生疏地编一些华丽的话语来进行基本没有学术意义的对话,只好低着头不作声,搞得整个诺大的房间弥漫着寂静的尴尬。
不过这尴尬很快逐渐消散了,马泽在办公桌上缓缓打着字,屋子里一会是他快速敲击删除键的声音,一会又好就听不到键盘的任何声音。顾昉则是趴在地上快速检阅每本的内容,也是发出着时停时动的沙沙声。
残阳西斜,冬日难见的瑰丽夕阳散发出的柔光折射在漂浮在天幕中的云朵上,一缕透过了云彩的光下落千里,照进了气氛沉默而又轻松的办公室。顾昉正在翻看在一本好像是曾经被用来当教材的十四行诗的书。她的余光捕捉到旁边地板上折射的阳光,想要抬腕看表,目光却被书页的一角所吸引,有几句反复涂鸦的痕迹,最终只是纸上留下了一句:一个人会写诗的标准,大概就是能写出令自己满意的赞赏恋人的诗吧。
并未经多少人事沧桑的顾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把那本书翻过来盖在边上的书顶上,站起来活动了活动——经过一下午的共同努力,已经有五六平米的地板上的资料被归纳收集起来,可怜的顾助教终于不用苟在人形的空地里了。
马泽也坐在那看了一下午的资料,还出了出期末的卷子,被顾昉站起来的动静惊动,瞟了一眼表:五点十分,他抬起头,跟顾昉说:“五点了,咳。”太久没有说话的嗓子有些沙哑,他不得不停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要不要去吃饭。”
顾昉有些诧异,虽然她本人还挺习惯这么早吃饭的,毕竟她上大学的时候B市每天四点天都黑了,但她感觉记忆中晚饭在家都是六点之后开始的,笑着问马泽:“您这是要去吃晚茶吗?”
叫晚茶是有原因的,这跟广东民众吃早茶的时间不上不下是一个道理——这二位中午沉迷工作,无法自拔到没跑去吃饭,三点多两人中的某一个肚子叫的时候另一个又懒得动,就拖成了晚茶。
马泽听了这吐槽,有点愧疚,感觉这个看上去像个有钱人家的二世祖一样的助教头天来就被自己拉下水坑不说,还吃不上午饭,有点可怜。于是眼观鼻鼻关口了一会,踌躇着说道:“要不,我请你吃这附近最好的外卖?”
“哈哈哈哈哈哈,马教授,您真好,谢谢,不用了。”顾昉本来想说“你真可爱”,但感觉那样比较缺德,就顺便给自己可爱的上司发了张好人卡。顾昉没缺德地叫人家小可爱,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因为看见刘絮感慨产生的无病呻吟也一扫而空了。
其实,马泽这么早吃饭是因为一过五点半食堂的人就陆续多了起来,他从学生时代起就不太喜欢身处于各种三五成群的学生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场景,所以为了躲避这可怕的晚高峰,他才养成了这个点去吃饭的习惯。因此,最终他们俩还是去食堂解决了顾昉工作第一天的晚饭。不过,马教授这次因为自己带来的过分活泼的助教,也变成了在食堂不停叽叽喳喳的小团体中的一员。
他们吃晚饭,出门的时候堪堪遇见了向食堂浩浩荡荡逛来的一群学生,马泽连忙半拉着顾昉小跑开了。等回到办公室,顾昉隐晦地嘲笑了一番马教授的学生恐惧症,两人就又开始各干各的活,到了快八点,资料的阅览和归拢才大致告一段落。两个人在外文系门口告别,顾昉临走时就向马泽展示了她今天领悟到的工作的精髓——累:“我本来还挺高兴自己今天快完成第一部分的工作了,但是刚刚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其实细思恐极啊啊啊啊。我今天看过的所有东西咱们都要打出来,妈耶。”
马泽沉默了两秒,把自己今天白天没说出来的话告诉了顾昉:“其实你不好好工作也行的,这件事不急。”
顾昉也跟着沉默了两秒,随即笑着说:“那多不好啊,显得我今天的表现多虚伪似的。”
说得跟为了不虚伪而好好表现怪不虚伪一样,马泽向她挥了挥手,转过身之后默默腹诽,笑了。
再说豪不虚伪的教授的好帮手、同学的好伙伴顾昉,她回到宿舍,跟白天没见找的舍友打了招呼,得知六点半的时候周夙有来找自己,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跑到走廊的另一端去找周夙了。结果周夙的室友们又告诉顾昉周夙去图书馆了,她只好又裹上风衣,跑进黑黢黢、冷飕飕的校园去找周夙了。
可能是源于期末的恐惧还没完全到来,八点多的图书馆已经没人了,顾昉把阅览区和楼上的学习区跑遍了都没看见周夙,只因为喘气的声音太大而收获了老爷爷图书管理员的眼神警告。顾昉最后甚至专门去检查了一楼和二楼的卫生间,结果里面都没有人。顾昉找了半天,离开图书管理员的视线边倒气边想:人家可能早走了啊,她没必要在这等着我来找。可是从宿舍到这最近的路只有一条,她要是回宿舍了,我肯定不会和她错过。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顾昉也不在图书馆徘徊了,准备回宿舍。由于她在图书管理员眼神的淫威下还借了本书拿在手里,她绕了点路去还书。在等那老爷子慢悠悠登记的时候,她发现图书馆原来还有个既隐蔽又破的后门,虽然知道周夙早就离开了,她还是想都没想走了后门。
后门口是一个花坛的后部,大概是因为路太窄没多少人来而没人搭理,只有可怜兮兮的几颗没有完整叶子的铁树,右边是图书馆和花坛之间挤出来的一条不知道通往哪的小道,左边则连着远远通向外文系的一条大路。顾昉此时已经不再敢紧赶慢地小跑了,她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事,就晃晃悠顺着左边的大路往外文系走去,她心里感叹着这个可怜的破校园里居然连个小松鼠都没有,就走回了白天工作了一天的地方。
“至少也该有只野猫啊,反正现在还不是春天,多好。”顾昉踏上了外文系门口的台阶,呵出了口白气,结束了自己鸡蛋里挑骨头的批斗。她看见了昏暗的大厅里一个坐着的身影,正要开门顿住了。下一秒,她三天没吃饭的流浪汉得到钱后奔向参观一样飞快打开门,跑到坐着的周夙面前。
“你怎么还在教学楼待着?”
“我以为你和教授还在忙,就没过去打扰。”
这句话无疑是答非所问,却完美地向顾昉传达了周夙呆在这的原因:等她。顾昉愣住了,但她随后很快向周夙露出一个微笑,道:“下回别等了,就算真的等了,你直接进去找我就好了。马泽那个呆子肯定不会怪你。”
周夙抿了抿嘴,没告诉顾昉今天上午马泽不在的时候她去两人的办公室时顾昉趴在那的专注才是她不去打扰的原因。随即,她伸手让顾昉别半蹲着跟自己说话,站了起来,笑着拍了拍身上的土:“嗯,我真是个傻子,发微信问你还在不在就好了。”
顾昉站起来后,伸出的手真的被周夙扶着站了起来,瞬间也变成了个傻子:“我工作的时候,可能是不看微信的。”
周夙听了这句不像顾昉说的话,转过身去开着大厅的门,顾昉走过门的时候,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在顾昉背后说道:“你要是回我我就告诉你来哪找我,你要是不回我,我就去找你。”
听到她说要找自己,顾昉忽地转过身,脑子里莫名浮现了自己刚刚在图书馆找人的画面,盯着了周夙两秒,小心翼翼地转开视线、回过身,向身侧从后面走上来的周夙道:“别吧。我以前经常因为和你们一起出去玩忘了给家人留个信息,急死了不少大人。”她发现周夙也还看着她,干笑了两声,继续道:“我怎么好意思把你也变成被我急死大队的一员呢。”这话说完,顾昉就后悔了,她刚刚已经说了一次很棒槌的话,现在又显得太自作多情了,人家也没非说要跟自己老妈一样满世界找自己啊。她在内心拿头撞墙:天哪!顾昉,你蠢死了!
周夙先是笑了笑,又歪着头想了想,接道:“看你和马教授那工作狂的架势,我感觉你应该也不会太难找,吧。”
顾昉并不想再说多错多了,只是低头瞄着边上周夙的鞋尖,低低回道:“嗯,是。”之后两个人之间就保持着沉默,直到快到宿舍楼,顾昉视线里周夙的鞋尖不见了,她回头用不解的眼神去看周夙。只见周夙仰着头在想什么,下一秒,她一拍脑袋,跳回顾昉身边,说:“我都忘了,我本来来找你是为了邀请你一起吃晚饭来着。”
顾昉嘴上还没跟说出她和社恐教授四点多一起去吃饭的事,脑子就发现了刚刚那句话的隐含信息,她停下脚步,脸上不自觉地形成了担心的表情,瞪大了眼睛道:“你还没吃饭呢?”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面部表情不叫吓人,还是不符合上句的下句,周夙好像被吓了一跳,之后她反应过来,也贴上去瞪着眼睛去盯顾昉,但是没坚持住眨了眨眼,轻声道:“听上去你是吃过了。”
“嗯,马泽那家伙比较想避开晚饭的晚高峰,我们不到五点就吃过了。”顾昉收回自己的表情,扯了扯被风吹乱的头发,别过头不看周夙,说道:“下次别这样了,我真的很过意不去这样麻烦你。”这句话若是嬉皮笑脸地说出来,那就跟顾昉平常闲撩小姑娘是一个道理,但周夙明显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些许愧疚,于是轻轻拍了拍顾昉,道:“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今天晚上就请我吃顿好的吧。”
顾昉被她拍了拍,无论刚刚心情如何,此时都像春风拂过的湖面一样平静随和,她活动活动关节,把刚刚自己有的没的的情绪和莫名其妙的尴尬都塞回了名为周夙的门里,带着纯粹的小愉悦和周夙一起去馆子。
两人从路上聊到了螺蛳粉馆子,她们说的基本都是最近看的作品,小说、番剧还有学术资料,周夙惊奇地发现,顾昉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谈笑风生地把各种狗血作品吐槽了一遍;还扼腕叹息,给个大著名be巨作地编剧立了个坟头。只不过有的时候,自己对她的吐槽表达了不一样的看法,她就开始小心翼翼地继续询问,然后发誓自己回去要再看一遍。这种狗头感和她高谈论阔自己想法时身上散发出的某种发着光的兴奋感在周夙看来都熟悉无比,她一边吃一边笑,还时不时插几句话,一整顿饭的时间过得飞快。
两个人还一起买了饮料在回去的路上喝,顾昉在爬宿舍楼梯的时候,一步就是三个台阶,虽然把周夙落在后面,自己也累得不轻,她只好站在半层的小平台上等着,向下连说带喊:“今天过得真好啊,感觉像是又和你一块上学了一样。”这句话说完,她又觉得跟以前不太一样,因为周夙从来不做为了等某个同学而自己不吃晚饭这样的事。
然而下面只传来周夙小跑的声音,虽然顾昉知道这可能是因为她不愿意大声喊话,但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拐角时,顾昉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先生,你……”
周夙刚好上到离她还有半米远,抬头用眼神询问接下来的话。
顾昉被这个平常的眼神一震,有些颤抖地小声问:“这些年,你考虑过当初我说的那件事情了吗?你……”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考虑了我当初的表白吗?顾昉想问,但是害怕对方说出相反的回答,最终还是没完成这个问句。
不过害怕也晚了,周夙向来都是聪明的,她听出顾昉想要问的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考虑了,但是还是觉得你算是我最特别的朋友。”但真的只是特别的朋友,至于是不是是那种会一直在一起、比别的朋友都亲密的朋友,周夙是说不出来肯定的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