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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二十七节 我在乎的 ...

  •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渗人,张启玉也慢慢收起笑容:“你知道了。”他放下手中买的饭:“先吃些东西,听我解释好吗?”

      出乎意料地,南风没有闹,她怒极却竟然反而笑了出来。她身体冰凉,似乎血都凝住了,其他情绪化成了灰,剩下的不知是愤怒还是失望,融在曾经给她带来满心欢喜的感情里,像是刀片一样,代替了血液,流遍全身。

      她太了解张启玉了,知道怎么戳刀最疼。她充满着恶意和报复,想要把他插在她身上的刀,一刀一刀还回去。

      她轻声道:“天使长,你往里面放安眠药了吗?”

      张启玉解饭盒的手一抖。

      南风靠在门框上,含笑看着他,笑容却不带一点温度:“我对自己的生物钟很有自信,即使再累,第二天也会准时醒来。而我今天几点醒的?怕是有中午了吧。我仔细想了想,只有那杯牛奶最可疑。”

      张启玉垂下眼,什么话都没说,继续摆饭。

      他带来的是小羊排。在这个线下物资缺乏的星际时代,唯有张宅的厨师能做出这个水准的小羊排。

      他回家了。今天并不是他常规的回家时间,结合文章的事情,想也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的无动于衷让南风更加生气。她说话带笑,语气温温柔柔,可话中内容却像是毒蛇的毒液,一滴便可致命。

      “了不起啊张启玉。”南风轻笑道:“小时候抄袭,长大了偷窃,照你这个发展轨迹,将来一定能做到工程部部长。”

      张启玉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她:“原本这个研究就不应该存在世上,我为了保住这个研究,与我爸周旋了多久?文章还是署你的名字,你没有看到吗?”

      “天使长。”她又用回这个称呼,拍手笑道:“照你这个逻辑,小偷偷了我的钱包,我要感谢他居然没拿刀杀了我,对吗?”

      张启玉似是被她的话深深刺痛了,他高声道:“你适可而止一点!你张口就是别人偷窃,你又了解我什么?我做的这么多,难道都得不到你一句肯定吗?”

      南风看着他,笑容充满讽刺:“什么方面,道德吗?”

      张启玉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似是在努力忍耐着情绪:“我爸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这个研究结果一旦公布,会引起多大的恐慌,你有考虑过吗?我妈是个科学家,不是政治家,她一定要公布,是不考虑后果的!”

      南风看着他,怜悯道:“张启玉,我多了解你啊……你恐怕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脑子里恐怕根本没有那些平民的身影吧?”她一字一顿道:“你所有的出发点,只是为了你爸的肯定,不是吗?”

      张启玉冷笑道:“那你又是什么人,有资格站在这里?说得好听,你不过是我的女朋友,我妈的学生,还够不上家人的格。”他语气很轻,到最后竟似笑了:“归根结底,这是我们一家的事情,哪里容你这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他站在那里,形容萧索,似乎瘦地有些形销骨立了,脸颊上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圆润已经化作了棱角,可以看到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他神经质地拿下金丝边眼镜,用衣角来回擦。

      是啊。我是什么人呢?

      南风像是突然被当头一盆冷水浇醒,恶意、报复等情绪全部熄灭,骨子里的愤怒和悲伤全部被木然代替。她笑了笑,脸色苍白,单薄纤细的身体有些禁不住开始颤抖。

      太冷了。她想。

      我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

      她有点站不住似的,蹲了一会,慢慢站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张启玉站在桌前,开始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桌上的小羊排已经完全冷了。

      南风轻声道:“在你心里,我还算不上是你的女朋友吧?”她自嘲似地笑了笑:“毕竟吻或者性,都只是愉悦身心的一种方式,而不是一种感情的证明,不是吗?”

      张启玉夹着烟的手抖了抖,没有答话。

      “你最在乎的人是谁?”

      有人在她耳边问。

      南风只觉得头疼莫名。情绪带着她又回到了十八岁,她又冷又饿,心痛地无法呼吸。长夜漫漫,路却遥远地没有尽头,她去向无定。背后却有人在不停地在追问,仿佛要伸出手,伸进她残破不堪的血肉里,把她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再掏出看一看。

      现在已经是夜晚,室外温度很低。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一滴接着一滴掉眼泪。她穿得单薄,一天没吃饭,又冷又饿。

      还很痛。心口非常痛。她浑浑噩噩,只觉得后悔万分。

      要不要……回去道歉?

      她那么喜欢他。

      要用多少年的时光,才能彻底地了解一个人?他们占据了彼此最美的少年时光,成长都带着彼此的影子,像是两棵根茎相连的树。他们也太了解对方的根源和养分所在,每砍一刀都是深入骨髓的痛。

      可是他们毕竟根系相连,她伤害他,自己亦能感同身受。

      但那又怎么样?

      自尊这种东西不值一提,却是比骨血更重要的东西。

      此时,她不知道往哪里去。她漫无目的地流浪,像是要把一条街都走到底。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背后有人急急地叫住她。她茫然地回头,却是陈醉。

      天已经接近亮了,她似是一晚上没睡,形容憔悴,见到她,她眉头稍微舒展,随即又紧紧皱起来。她把身上的大衣解下来,披在南风身上,又嫌不够似的,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了下来,给南风围上。她很少这么声色俱厉:“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真是太不懂事了!通讯也不接,一个人大晚上的不回家跑来街上?要不是我去你住的地方没找到人,你是不是就打算游荡到明天?后天?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你看看你,衣服穿得这么少,手冰的跟什么一样!”

      她身上的大地香气随着她温暖的围巾大衣一起环绕在南风身上。真奇怪,方才还占据了骨血的自尊心,仿佛就在这些责骂中腐化了一般,藏匿许久的委屈终于从角落怯怯缩缩地钻出来,南风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老师……”

      陈醉叹了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回家再说。”

      陈醉一路把车开得飞快,载着南风到了她的住处。她把冻成了冰块的南风扔到了浴缸里,放了热水。待冷冻的南风在热水里融化成了常温后,擦干头发出来,一眼便看到了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面上卧了两个鸡蛋。

      陈醉不喜欢营养剂,所以平时有空会自己下厨,而且手艺还不错。一天没吃饭的南风小口小口地吃着热气腾腾的面,只感觉力气似乎从胃里长出来了一般,融化到了四肢百骸。

      陈醉看着她吃饭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你不是和阿玉在一起吗?他就放你这么出来?”

      南风小声地说了她和张启玉吵架的事情。陈醉轻声道:“这事不能全怪你们,世上没有绝对保密的事情,阿玉……太尊敬他的父亲了。”

      南风像一只离群索居的幼兽,仿佛找到了避风的港湾。可是她瑟瑟缩缩,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此久居。她愧疚地小声道:“老师,是我没改密码,要是我改了密码……”

      “也没用。能在一天之内通过审核,他们做了很多工作。”陈醉道:“事情发展成这样,也不算最坏的结果。修己毕竟还是给我们留了后路的。”她摸了摸南风的头发:“吃完不用洗碗,就放那里,早点睡。明天我帮你请假。”

      南风恩了一声。

      她睡在陈醉的客房里,只眯了一会,便再也睡不着。她想出来喝口水,走到客厅,却看到陈醉还没有睡。她半倚在窗台前,面前摆了一杯红酒,正望着窗外。

      夜风微凉,吹进屋内,将洁白的窗纱涨成一个壮阔的圆弧。陈醉的身影包绕在了白纱之间,竟有些如梦似幻。

      听见南风的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问道:“怎么了,睡不着?”

      “恩。”南风走到她跟前:“老师,你在看什么?”

      “星空。”陈醉啜了一口红酒,平素严肃的面孔上映着星光,奇异地温柔了棱角:“每每看到星空,都会给我勇气。”

      南风跟着她的眼光,向外望去。

      一旦专注地看着星空,便很容易被无垠宇宙包裹。在宇宙里,无数恒星在自顾自地璀璨。来自千万光年以外的密语被光带来,组成了世界上最绚丽的色彩,在无边的黑暗为底的夜空中依次绽开。

      困扰了她一天的烦恼,在温暖与饱足里消了大半,最后的那些顽固分子,便奇异地消弭在了无尽的星空里。

      “勇气?”

      “是。从第一个抬头看天空的人开始,我们一路前赴后继地走到这里,就算我停在这里,也会有人继续走下去。宇宙一直在那里。”

      ……

      “你最在乎的人是谁?”

      有人在她耳边问。

      场景一换,她已经站在了陈醉的葬礼上。她像是受不了了一般,从葬礼内堂里溜出来,却无处可去。

      “南风,该走了。”生科部部长给她发了通讯:“陈醉指定你为‘命运洗牌’的唯一继承人。你的安全至关重要。我安排你去南美,短期内,不要再和这里有任何联系了。”

      她掐掉了通讯,一个人爬上了高高的天台处,抬头望着星空。

      勇气吗?老师,可我望着无尽的星空,只觉得恐惧。

      距离“青金源”事件发生了多久?三年?四年?她不记得了。可是情绪却将这两件事情却紧紧相连。

      她告别了最在乎的两个人。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广阔的宇宙记不住我们小小的生离死别和爱恨情仇。人在这种浩渺无垠面前,该有多么孤独。

      可是,在无边无际的星空下,我却还是要一个人走下去。

      “你最在乎的人是谁?”

      有人在她耳边问。

      “是我吗?”

      成年的张启玉与当年的他似乎在她眼前重合,他用力地握着她的肩膀,急切地问她:“是我吗?南风?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师妹,回到我身边,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她摇摇头,想要挣脱他。中间的时光恍若一层纸,在她因为情绪激荡而分不清过去现在的大脑里薄的近乎透明。

      她是谁?十八岁的南风,二十二岁的南风,还是现在的她?

      可孤独和恐惧没有放过她,她仍然走在十八岁那条长街上,又或许是坐在二十二岁的天台上,又冷又饿。宇宙静默,前路渺茫,她咬紧牙关向前行进,却越来越意识到浮生倥偬,总是萍聚,她微如草芥,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就连她自己都在怀疑,一颗星辰的黯淡闪烁能否改变宇宙亘古的沉默?

      南风无法控制自己,似乎身后有一双手,将她一点一点推向无垠。她越发意识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能恐惧地发抖。

      可是被AR调动起来的情绪难以平息,像是一列坏了刹车的火车,一路向下坡毫无节制地冲下去。

      “你最在乎的人,是我吗?”

      她不能回答。

      因为恐惧。

      谁能想到,在她与“在乎的人”有关的回忆里,充满着恐惧。恐惧于她信赖的,背叛了她。她尊重的,离开了她。更恐惧于“在乎”一词所留下的沉重枷锁和孤独,命她在浩渺无垠的宇宙里独自前行。

      她茫然地在回忆里挣扎,浑身冰冷,如在失温的宇宙里渐渐远离所有光芒。

      就在此时,猛然有人拉住了她,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人身上的气味清冽,随即,她听见云出岫冷冽的声音:“离她远点。”

      她感觉那双推她的手消失了,但是还是冷。

      张启玉冷冷道:“你又是谁?凭什么来管我们之间的事?”

      云出岫根本没理张启玉。他低声急切道:“南风,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南风点点头,她听得到,可她张了张口,却只说出了冷这个字。

      云出岫心疼地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他脱下自己的军服,把她紧紧圈住,抱在怀里,低声安慰道:“好些了吗?”

      可是怀里的她还在颤抖。

      云出岫暗骂一句:“该死。”他上前一步,揪起张启玉的领子,冰蓝色的眼睛带起寒刃:“调控器在哪里?”

      张启玉攥住他的手,一点一点掰开:“别多管闲事,你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吗?我和她之间……”

      云出岫眼风如刀扫了过去,少年清冽的声音带着锋锐,言简意赅:“谁都不可以伤害她。”他无意和张启玉多废话,南风的情况他一看就知道,是军方常用的情绪调节AR,通常用于审讯。他在一秒内就把张启玉身上所有像是调节器的东西都找了出来,看都不看,全部掰碎。

      南风像是溺水的人突然呼吸到了空气,陡然从无尽的宇宙里回到了现实中。她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于她仿佛又过了一生,对于在座的众人来说,却不过才过了一分钟不到。一时间,众人都被面前的变故惊到了,呆在原处,不知该如何应对。

      云出岫温柔地俯下身,把她身上的衣服拢好,轻轻问她:“我带你走,好不好?”

      南风抓住他的衣领,露出一丝惨白的微笑,点点头。

      云出岫像对待最珍贵的一个珍宝一样,仔仔细细地帮她擦了眼泪,替她把衣服裹好,而后打横抱起她。

      在他身后有职员惊呼:“南科还没有回答问题……会被AR卫士追杀——”

      云出岫感觉到南风握着他的衣领的手一紧。

      云出岫用一个冷笑来表达了他对这些弱鸡的看法。他抱着南风,一脚踹开一个拿剑的AR卫士。随即踢翻一张桌子,将身后的AR卫士挡住。

      职员们都要哭了:“张部,关掉真心话大冒险吧。”

      张启玉阴沉地看着他们二人,没有动作。他垂下眸,再一次问南风:“那个名字,是我吗?你说出来,是或不是,我放你走。”

      云出岫低声对南风道:“不想说就不要说。”他又把一个AR卫士踢下了楼,对南风淡淡一笑:“这些留不住我们。”

      他带着南风左闪右避,AR卫士竟丝毫近不了身。云出岫单手揽着南风,另一手从袖中滑出套索,扣在窗台上,随即,在职员们的惊呼声中,他带着南风,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风在他们耳边迅速穿过,他们像飞起来了一样,同流星一般,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痕迹,而后,云出岫抱着南风,以一个标准战术翻的姿势落地,完美地脱离了AR映射的范围。

      云出岫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完成了怎样的一个壮举。楼上的人纷纷探出身来看他,掌声络绎不绝。但他的全身心只放在南风身上。

      “我送你回家。”他温柔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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