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海明月

9、悲歌

　　看着天上闪闪烁烁的星辰，我思忖了片刻，微微侧过头去，直视着书生温和俊美的面容，问道：“我有些不明白，我和你素未谋面，为什么你会舍命救我呢？”
　　书生温和的面容瞬间变得僵硬起来，神情里满是悲痛，眸子里也含着深沉的忧伤，他抬头凝视着远处黑沉沉的模糊不清的山林，缓缓地道：“因为你和我的小妹妹长得很像，特别是一条又黑又粗的辫子，让我几乎认为是我的小妹妹找我来了，尤其是你那微微笑起来的样子也非常像。”
　　我沉默了起来，不敢继续问下去，他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他的小妹妹自然也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再问只会徒惹人伤心。
　　谁知书生却继续说了下去，“几百年前，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没有本事，不光自己被人杀害，我唯一的小妹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人杀死，她那哀恸的痛苦的声音我至今依然还不能忘记！”
　　他的声音里带了太多的悲伤和痛苦，以至于他脸颊上的肌肉都在微微地颤抖，手指紧紧地握在掌心里。我的心里也涌起了浓浓的悲哀，伸手轻轻地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拍了拍，“好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要再悲伤了，恶人终有恶报的，你的小妹妹也一定会找个好人家投胎重生的！”
　　“我怎么能忘记得了！我妹妹死后，我也随即被杀死了，可是我一股怨气不散，魂魄还停留在这里，亲眼看见我那可怜的小妹妹，被人杀死后居然被充作了食物！”他咬牙切齿地说着，眼睛变得赤红如血，手不禁哆嗦着，隐隐有嶙峋的白骨露出来，化成尖锐的模样。
　　我登时被吓了一大跳，浑身的汗毛都直立了起来，毛骨悚然，几乎要跳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相信的恐怖和惊恐，“怎么会？怎么会？人怎么会吃人？不会的！不会的！”
　　山风徐徐地吹来，我的心好像掉进了一个无边的冰窖，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牙齿也不争气地“嗑嗑”响起来。
　　良久，书生的面容才平静下来，歉然地对我笑道：“对不起，吓到你啦！我也不是有意想吓你的，只是这件事情是我心头上的一根刺，刺了几百年了，总也不能忘记！”
　　回望着在山风中肃然作响的山林，书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伤感的笑容，却比那痛哭更让人难受，“兵荒马乱的，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不就是任人宰割的牲畜吗？这是我们怎么也改变不了的命运啊！饥荒战乱之年，不是吃人，即使被人吃，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啊！只是我那可怜的小妹妹，死的时候，才十岁啊！”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他，看他的眸子里是透骨的凄凉和哀伤，却没有一滴的眼泪，想来他为鬼魂，已经被剥夺了这做人的一个很奢侈的权利。我所能做到的只能是轻轻地握住他冰冷僵硬的手，给他一点点的安慰。
　　感觉到我的安慰，书生回过头来，淡淡地一笑，“几百年前，我没有能力救我的小妹，而你和她这样像，我以为你是她的来世，所以我察觉了那蜃妖想吞噬你，拼死我也不会让再你被那蜃妖伤害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的犹豫，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他爱护自己的小妹妹是如何的深切，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而我只是因为和他妹妹一点点的相像，就得到他拼死的回护，我的心里暖融融的，眼眶一热，几乎要堕下泪来。
　　抬起头，望着书生，我柔声道：“我是个孤儿，还在襁褓的时候，被人丢弃在我们七星观的门口，是师傅收养抚育我长大，我也没有兄弟姐妹，不如你做我的哥哥吧？”
　　书生呆了一下，惊喜地看着我，颤声道：“你肯做我的妹妹？我……我不过是一孤魂野鬼而已，你……你……”
　　我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毫不迟疑地微笑着喊道：“哥哥！”
　　书生也用力回握住我的手，虽然他的手冰冷僵硬，但是我分明感受到了他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他那喜笑颜开的脸庞更加生动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不是在做梦吗？”
　　我一连声地叫道：“哥哥，哥哥，你不是在做梦!”
　　书生的脸微微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他那真正的小妹妹就在他的面前，兄妹两人相依为命，纵然食不果腹，衣不遮寒，可是那种亲人团聚的欢乐又是什么能相比的呢？
　　书生轻轻地笑了起来，一脸的满足和喜悦，可是我忽然觉得我握住的手忽然变得虚无成空，我大惊之下，细细看去，却发现书生整个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变成一些细小晶莹的淡蓝色的颗粒，仿佛夜空中的星星，慢慢地漂浮在空中，再慢慢地飘散不见，瞬间书生的身体仿佛马上就要消散在夜色之中。
　　我惊讶地大喊：“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啦？怎么会这样？”
　　书生柔声地道：“别害怕，这是好事。当年我目睹妹妹的惨死，怨气久久不能散去，魂魄就在此地执着停留，几百年了，每每想起当年之事，总是痛恨自己的无能，不能挽救妹妹的生命。如今，我救了你，虽然我法力低微，如果不是白狐的帮助，我也可能变成了蜃妖的食物，但是你终究无恙，而且，你能认我做兄长，我这一生的遗憾也没有啦！所以，我心愿已了，怨念消除，就要重新去投胎做人啦！”
　　我知道这是他最好的归路，但是终究有些不舍，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书生已经变成影子的手在我的脸颊上抚过，想要将我的泪水抚干，“傻孩子，别哭啦！别为我伤心，你能叫我一声‘哥哥’，我真的是无怨啦！今后，自己一个人行走，千万要小心，不要随便相信别人，须知人心叵测啊！”
　　渐渐的，书生的身影完全消逝在这茫茫的山林之中，再也不见一丝的踪影，而这时，天际一颗启明星在缓缓地升起，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