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个救赎者》李畅

1、第一千个救赎者

　　第九百九十九个从地上拣起我的人，是一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快要发疯的女人。她疯狂的摇晃着我的身体，我差点被她弄得喘不过气来。那女人嘴里喊着：“骗子，骗子，他居然是个骗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快要断气的那一瞬间，这个女人终于停止了对我的摧残。她慌张地抚摸着我的身体向我道歉：“噢对不起，可怜的小东西，你一定也是被人抛弃的可怜儿。”

　　我当然原谅了她，这个被人抛弃的女子。伤心的女子把我这个没人要的玩具布熊带回了家，给我洗澡，用两只巨大的夹子夹住我的耳朵吊挂在阳台上。她就坐在阳台上给我讲她的故事。大约是她的男朋友有了另外的心上人，不要她了。说到最后，那女人激动地站起来，愤怒地低吼：“让那负心的人去死吧！”

　　从阳台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得我很舒服，身上的毛也快干了，我眯着眼睛对眼前愤怒的人说：“你真的希望他死吗？我可以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愤怒的人立刻安静下来，显然，对于一只玩具熊的开口说话她吃惊不小。可是，我不是普通的玩具熊，我是灵幻王国的子民。不但会说话，还会法书——我能满足人们的三个愿望。是的，不多，但我确实能帮你做到。

　　第二天，女子从报纸上看见当初抛弃她的男人车祸身亡的消息立刻相信了我。她几乎又要发疯，冲着我吼：“他真的死了？我说着玩的，你让他活过来”当然，我于是又让那男人活了过来。当我帮这个女子实现过第三个愿望之后，她非常小心，非常谨慎，斟酌了很久对我说：“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为什么呢？”我得知道原因，这个有关乎我的生命。之前已经有超过九百个人问我这样的问题。

　　“你有魔力，永远陪在我身边的话我就真的是心想事成了啊！”

　　这是我永远不能明白的道理——人类，为什么如此贪婪？之前那超过九百个的人，无一例外说的是同样的话。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的，我又倏地消失在这个贪婪的人面前，又静静的躺在

　　另一个角落里，等待下一个救赎者。

　　我想，是时候向你们讲述我的故事了。

　　正如你所看见的，我是一只熊，一只玩具布熊。从前我的亲人们叫我冰来。可是之前我也告诉过你们我来自灵幻王国对不对？那么，跟你们说说我们王国吧！灵幻国是不同于你们人类国家的一个地方。灵幻子民都拥有法力，能够轻而易举的完成你们所不能完成的事情。譬如我们冰灵族，可以满足人类的三个愿望。我已经满足了九百九十九个人的愿望了。我越来越觉得恐慌。不不不，你不会知道，我的生命，大概就要耗尽了。

　　从我刚出生起，妈妈就告诉我，冰灵族的人生命不会长，我们所有的生命都体现在帮助人们满足愿望上。当一千零一个从地上拣起我们的人（我们称之为救赎者）的愿望实现之时，就是我们的生命终结之时。任何冰灵族人都逃不过这个劫数。除非，除非有救赎者对我们说：“你能永远陪的我身边吗？因为我爱你。”倘若有人对我说这样一句话，我就解脱了，将获得新的生命。否则就只能一次次帮助人们实现愿望，过后再一次次消失，一次次出现在黑暗的角落里。直到第一千零一个救赎者——我生命的完结。我不明白为什么冰灵族人要拥有这样的命运，我宁愿没有法力。妈妈说这是规则。而我亲爱的妈妈，已经永远消失。她的一千零一次救赎早已经过去，没有人对她说“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吗？因为我爱你”。

　　我现在，正安静地呆在这黑暗的角落。也许很快，将又有人拾起我，请我帮他实现愿望。也许再等上两次，我将看见我的妈妈。冰灵族从此灭族。我是最后一个冰灵族人。

　　噢，有人在向我靠近。我听见那脚步声了，近了近了。一只微胖的手拾起了我，我睁开眼睛看清楚他时，他朝我笑了。是一个可爱的男孩儿，眼睛不大却有神，嘴唇有些厚却老向上翘着，保持微笑。男孩儿替我拍拍身上的尘土高兴地叫“小熊”，我被男孩带回了家。在他柔软舒服的大床上，我听着他跟我说话：

　　“小熊呀，你到家了。这是我的家，以后就也是你的家了。我叫川洋，你呢？对了，你只是个小布熊，不会说话，那我叫你洋洋好吗？”

　　这个叫川洋的男孩絮絮叨叨的说啊说，我只是静静的听，不告诉他我会说话，也不告诉他我的名字叫冰来。在人们表露愿望之前，我通常不会开口。我喜欢听川洋说话，听他叫我洋洋。尽管他说话结巴得厉害。是的，我听出来了，川洋患有严重的口吃。假如他许个愿望要治好口吃，我一定能帮他。可是他没有。川洋把我拣回来三天了，一有时间就跟我说话，没完没了，却到现在也没提过什么愿望。

　　第一天，川洋说：“洋洋，你多好，不会说话，就算是结巴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在心里说，傻瓜你说你想变得不结巴啊，我可以帮你。可是他没有。

　　第二天，川洋说：“洋洋，我们班的小静你知道吗？她可漂亮了，跳舞跳的可棒了。”川洋说这话时，眼里闪着熠熠的光，我知道那是什么。我想，他要是希望小静作他女朋友我也是可以帮他的，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第三天，川洋有点焉，他说：“小静明天过生日了，班上很多同学收到了她的邀请去参加她的生日晚会，可是我没有。我知道，我说话结巴，大家不喜欢跟我说话不喜欢跟我玩。”

　　噢可怜的川洋，你快许愿吧！我是灵幻国的冰来，我是来帮你的。这天，川洋终于许了他的第一个原：“要是小静也邀请我多好！”你知道的，我让他如了愿，我告诉了川洋，我可以帮他实现三个愿望，川洋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川洋举着一封邀请函朝我奔过来，抓起我一阵狂吻。我几乎又要窒息。虽然我实现了那么多人的愿望，但是，真的，还没有人吻过我。川洋说“你真的太神奇了。”我居然被他的情绪感染，竟然也快乐起来，全然忘了我正在一步步走向生命终点。只差5个愿望，5个而已。

　　川洋的第二个愿望是，让其他的同学都接纳他，跟他成为朋友。

　　川洋一天比一天快乐，尽管他说话还是结巴的厉害。可是这已经不再妨碍他跟朋友们的交流。川洋回来跟我说的话越来越多，我都能感觉到他语气里跳动的喜悦。于是我也跟着喜悦。
　　川洋迟迟不肯说第三个愿望。我想他在考虑怎么许这个愿望。最后，他抱起我，轻轻的问：“洋洋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在他温柔的掌里，我的身子还是猛烈的抖动了一阵，我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希望你不再结巴，为什么你不希望小静成为你女朋友？”问完之后我全身继续发抖。我害怕，我害怕川洋同前一个女子的回答一样。我很奇怪，自己早已经做好了灭族死亡的准备，只等完成最后的使命了。却为何，在这个时候还担心川洋会有怎样的回答？

　　川洋摇摇头，说：“这些我都想过，可是我更希望你陪我到永远。因为我爱你。是你让我拥有了这么多的朋友，拥有这么多的快乐，我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可以吗？”

　　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我只是期待这一句罢了。千百年来，冰来是唯一一个得到这句话的冰灵族人。冰灵族，终于没有灭族。

　　是的，是的。我满足了川洋的这个愿望。从此日夜在他身边，不再消失。只是我不再会说话，不再拥有法力。

　　这，是另外一个秘密——当有人对冰灵族人说“爱”时，我们会将这爱记住，并且爱上他，然后用一辈子的沉默来守住这份爱。冰来于是成为了川洋完完全全的玩具布熊洋洋。仅此而已。

　　川洋上学之前照例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快乐便肆无忌惮的荡漾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