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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大变活人(十五) ...


  •   李兰舟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朋友,自小到大,在二十几年的人生履历里,他永远都孤身一人。

      若是硬要说,是不是有什么人曾经在他单调乏味的生活里,晃来荡去,那陈南淮恐怕是唯一的一个。

      回顾李道长的一生,从他呱呱坠地,睁开那双带着淡淡湖蓝色的眸子的时候,他就被带在父母的左右。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已是一个传统家庭的夙愿,更何况,他有一个有精神病史的母亲,以及一个平平常常的父亲。

      相比于处在中产,不上不下的双亲,李兰舟已经是这个家庭里最为拔尖的一个,而家里也希望他继续拔尖下去,带着一个家族的希冀,出人头地。

      小时候的他,长得颇为阴柔,他和气,好说话,说话刻意粗声粗气,在他印象里的自己,永远都是躲在小巷屋檐下,亦或是拉上落地窗帘的小书房内,伴随着雨声或者孩童们的吵闹声响,看上一下午的书籍。

      好在李兰舟的爷爷,那位老人别无他好,只是嗜读书,过世之后,留下的两大橱书籍,其他子嗣尽皆不屑,像是将这些故纸堆拖回家中,平白地还得占了地方。

      别人弃之如敝履,他则视之如珍宝。从那时候起,除却三点一线的校园生活之外,学习委员李兰舟的世界便仅有那么一个小小的不过十平方的昏黄空间。

      那时候的李家,家庭关系日渐紧张,那个有精神遗传史的母亲偶尔会歇斯底里地朝着儿子与丈夫大吵大闹,家里的花瓶被摔碎了,那个宽屏的电视机也被砸的七零八落,曾经那个会抚摸着李兰舟脑袋,叫他孝敬长辈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只会向平凡家庭讨债的厉鬼。

      像是从地狱里一寸寸往上攀爬,抓着父子二人的脚踝,一点点往深处拖曳。

      直到最后,那个女人终于彻底疯了。

      李兰舟还记得那一天,他照常放学回家,那时候的他已经和陈南淮结识,陈南淮就像是那堆被鄙弃的旧书,是杂书,是闲书,是课外读物,他的满脑子装的都是千奇百怪的东西,同样不招人喜欢,同样人人避之不及。李兰舟当时觉得,自己像是个远离尘世与山林野兽相伴的老道士,还有点离经叛道。别人喜欢什么,他偏就不喜欢,但他又要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面貌来,笑面迎人。

      而与陈南淮结交,已是当时小小的他,唯一的一场叛逆了。

      那天他告别陈南淮,那时候的南淮更像是一条知恩图报的小狗,就那么高,他会离得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安安全全地走进那条归家的弄堂,打开门,安然到家,才会默默消失在巷子尽头,不声不响的,像是从未来过。

      他到达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大门洞开,几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在门口和父亲攀谈什么,往日里不咸不淡的父亲,眉头紧锁。看到他回来,只让他站在客厅里,不要随处走动,但后续像是觉得不大对劲,又让他折回自己的书房。

      可李兰舟没有来得及走到自己的一方天地,就看到母亲被穿上拘束衣,在几个女性医师的拖曳下,从房间里被带上了停在门外的救护车。从此,李兰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如出一辙的场面,李兰舟见过不止一次,而另一次,则是在儿时,在多年之前。

      早熟的孩子知道,这是父亲的一次妥协,他不愿看着这个家庭支离破碎,也不想要一个疯女人彻底毁了家里的门面,同样,也不想自己的妻子亲手毁掉自己栽培起来的一切。

      李兰舟生性寡淡,不喜言谈,客气礼貌都是表面上的伪装,就像是戴着一张虚假的面皮。而精神病人之子,这样的称呼,在孩童的传递之中,如同噬人的猛虎,一波波的谣言像是长了腿一样充斥在李兰舟的生活里。

      怎么样才能在流言里毫发无伤?李兰舟知道且明白,所以他笑着打入了传谣人的圈子内,他口才很好,性格有极为温润,在母亲眼底下小心翼翼过了十几年的他,清楚地洞悉着人心,他知道他们想要听什么,也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他擅长这些,就像擅长拿着看相的书,在里头照本宣科,替人扶乩,替人六爻测字,信手拈来。

      他就那么一步步变成了众人口中的李道长,变成了人人喜欢的李兰舟。

      记忆里,那个躲藏在小小书房的小男孩,透过一寸微光看着门外世界,已经渐行渐远,像是一场不曾有过的梦,那些见过他的人,也化作黄泥,变作尘土,或是另有自由,与他渐行渐远。

      S市位于N市向南两百多公里。

      相对于体量窄小,前不久才勉强将外头几个辖区并入市区的N市。S市更像是国家沿海的一颗明珠,是盘踞于海岸线上的庞然大物。

      其中自有因果,S市在民国时期,就早早成为了交通枢纽,深水良港,在国家大力推行下,工业实业,与交通便利两相结合,本土企业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在改革开放前后冒了出来,直直占了国内先进企业的半边天。毫不夸张地说,国内千家名企,S市独占五百还有富余。

      但跃进式的发展同样暴露出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其中又以环境为最。

      近些年,在这场盛宴之中赚到了钱的老板们,纷纷另觅住处,从天南海北,到异国他乡,都成了他们落脚之地,只留下一地烂摊子,无人收拾,想要打理,同样无能为力。

      开往S市的跨海大桥上,一辆破破烂烂的帕萨特,声响巨大,活像是一辆服役三十余年的农用拖拉机,一路哐当作响,闹腾个不停。

      “头儿,不是我说,咱们老家那帮子企业家真不是东西,你知道我家门口那条河沟儿流的水可都是黑的。”假道学坐在后头,没完没了地抱怨。

      “那你也没喝出个半身不遂,不干不净,喝了没病,诶?说起来,那都不是十来年前的旧事了吗?按理说,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沉水底里去了,他们在怕什么?”刁蛮是N市土著,是家里从小宠到大的主儿,平生没受过什么苦。对于她而言,最苦的莫过于在刑警队加班,还有在警校受训的日子了。

      要是换钟富的话说,假道学肖韦洲和刁蛮大小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假道学就喜欢去贴刁蛮的冷屁股,也不知道是不是犯了什么失心疯。

      “S市最近新上任了一位市长,同时还有一系列的暗流涌动,其中有不少人事调动,都在水面之下,做商人的,尤其是在S市这种天子眼底,没有上达天听的本事,哪里可以屹立三十年而不倒?这些人自然是唯恐被秋后算账,未雨绸缪不算稀奇。”坐在副驾驶上的沈承雷笑着说。

      “嘱咐何进,还有章烨他们别掉队了,根据计划行事。”李兰舟放下手边的对讲机,想了想甩给一旁的老沈。原本还喧闹的车内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清楚今天一向好说话的李道长到底是发生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几个人私底下议论,是不是陈南淮那个猢狲偷了李兰舟家养的那只猫,毕竟陈南淮和李兰舟在众人遥远的印象里,只有因为那只叫做“大王”的胖橘闹过一次别扭。

      陈南淮天不怕,地不怕,却怕猫,和猫不对付,尤其是命中带橘的肥猫。

      “周游……”李兰舟顿了顿,周游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他念着没来由得不快,那张精致的脸蛋,总有几分挑衅与天不怕地不怕的猖狂,像那么一个人,他苦思冥想,计较前后,却发觉,那般巧言令色的另一个人,不就是自己。

      “小周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不是每个人在危难关头,都有分辨处事的能力,有的人看得长远,而有的人只看重眼前仍能靠着运气走到现在。我们要重点查证的就是这些人,而且,许光跃案拖到现在,最难的事情仍旧是嫌疑人毫无眉目。

      贾泓和许光烈两人背后的关系网络,盘根错节,结成铁板一块,就连一向与许光跃唱反调的许霆,下了飞机第一句话都是‘我父亲……’随后泣不成声,想要在这帮子家人身上打开缺口,难上加难。”

      “可李队,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在S市没有收获,到时候谣言流于两市,本就事情不小了,到时候再拓展一倍,恐怕不好收场啊。”

      谣言。

      李兰舟没来由地想起了过往的事情,他笑了笑,他怕过太多事情了,也怕过太多人了,就连去扶住那个摇摇欲坠的陈南淮,他都几乎两股战战,几乎跌倒了去。可他偏生最不怕流言,最不畏惧蜚语。

      他出了口气,语气又从冰冷的官方言谈变得柔和:“我们这次去,绝对不会空手而归,我已经让陈老虎帮咱们联系了当地班子,就算我们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倒是可以帮那位新任的高市长,在铁板一块的土地上稍稍松松土,那些埋根在地底下,见不得光的东西,有的人巴不得他露在人前,好缓解一番压力。”

      假道学倒吸了一口冷气:“老大,你这是要把那些大老板架在火上烤啊,万一出点差池……”

      李兰舟踩了一脚油门,有些反常地说:“平时陈南淮出格的事情,可比这件事出挑得多了,到最后,还不是化险为夷,何况这件事占了理,不像他没理都要搅和三分,再不济,出什么事儿了,我给你们担着,只管大手大脚往前冲就是了,案子要紧,何况真出事儿了,顶在前头的可不一定是我。”

      众人听完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往日四平八稳,半点风险都不会冒的李兰舟。

      仿佛坐在那儿的是他口里提及的陈南淮,而不是过往的李道长一般。

      刁蛮看着窗外飞驰后退的桥栏,忽然噗嗤一笑说:“既然老大发了话了,咱们这就把S市的地皮给铲个底朝天去,谁怕谁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李兰舟要不要黑化这件事,一直非常纠结,各位小可爱有什么建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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