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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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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陆予越一脸不耐烦地站在化妆镜旁,手扶着桌面,看着镜中的母亲。
“我跟他说了又怎么了?人家不是很自觉地跟爸主动提出要走吗?这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省得你再出面劝爸,留个苛待长子的名声。”
“你——”女人本来双掌拍打着面容促使化妆品吸收,听到这儿生气地停下来,“他主动提更显得识大体,你父亲不想让他离开那就再寻找机会,现在没过两天裴珂执意要赴京,不论哪种方式,我都摆脱不了干系。”
陆予越懒洋洋噢了一声:“不管怎样,你跟爸都是老夫老妻了,这点小事怎么会记恨,他如果特别在意裴珂,等过段日子你再出面大方地让人回来就是。”
就见他的母亲通过镜子久久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最终偏过头去,仿佛在无声叹息。
陆予越最见不得这副态度,这让他想起自己的私人家教,仿佛他无可救药一般,不由地语气变冲:“又怎么了?哪里不让你满意了?我不是为了去试探他的态度吗?你总说他掩饰得好,让人挑不出差错,我趁着他生病去问,他也没任何不高兴的反应,还是一心想要逃离陆家。”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伪装?”
“挑不出差错就说是伪装,到底如何才能让你满意?”
“他的存在就不可能让我满意!你不懂吗?越儿,有他在,不论多听话多安稳,你一生都不得安稳,他会跟你一直竞争,无论你位置再如何高,他总可能有一天掀翻你,只要他身上有陆家的血,更别提他有足够的工作能力。妈妈现在能保护你,以后呢?我不在了呢?你还有那么长的人生……”
陆予越不愿听这些长篇大论,站直身体转头就走,甩上门前抛下一句:“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烦心事。”
他往自己房间走,中途在庭院看见冯青也直接无视,心底带着莫名的火气。
那么脆弱无力挣扎的人,被按住喉咙也不反抗,连喂食这种毫不尊重的动作都避不开,怎么可能会抢他的位置呢?
从进家门第一天就一直听话工作,没有任何逆反的表现,还避开跟他的所有冲突,到现在主动跟父亲提出赴京,没有哪个私生子能做得比裴珂更好了。
当然,裴珂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就是感情纠葛太多。
但这也是无法避免的,有那么一张脸,就算他再洁身自好,也挡不住不断往上扑的男人。
想到这儿陆予越脚步一拐,冲着刚才遇见的冯青而去,见了面就迫不及待。
“司机最近没再汇报什么吗?”
冯青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暂时还没有,最近几天他的出行都很正常,上一次反馈还是之前那次彻夜未归,需要催一下吗?”
陆予越烦恼地挥手,示意不要再讲,想了片刻:“那个司机会跟他去京城吧?”
平日总在餐桌上遇见,不觉得多疏远,如今人马上要离开,可能半年数月不见,让陆予越一下感觉怅然若失,仿佛无法抓住什么。
“如果少爷想,尽力安排。”
陆予越点头表示满意,这才转头离开,心底依旧在琢磨裴珂要离开这件事。
倒是也有好的方面,比如,那群男人就没法追到京城了吧?
*
车身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因为街区车多的原因车速不快,红灯也频繁。
也因此,裴珂有足够的时间看向道路两旁的街景和店铺。
路人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忙碌,但他们身上却满带生活的气息,比之车内西装革履的裴珂,更加生动鲜活。
面无表情的裴珂除去时不时眨眼外,就像是一尊精致的木偶,鲜少有波动。
“等一下。”
他看到什么。
“车靠边。”
司机立马照做。
车窗外一辆共享单车倒在地上,推车的人正在捡拾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大大小小的包裹连带着洗脸盆等日用品,看起来很难搬运,大概这也是车摔倒的原因。
裴珂等车停稳,推开车门,长腿一迈来到蹲在地上的人身前。
“我没事没事……”地上的人低着头以为有人要帮忙。
“受伤了吗?”裴珂在他身前半跪下来,捧起他受伤的手,就见指骨肿起很高。
男生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看见是裴珂眼中顿时闪过惊喜,继而变为委屈,刚才强装的坚强已经被破防。
“我,没事,就是擦伤。”陈生抽=回手。
“要搬家吗?”裴珂帮他拿起一个包裹。
对方没有应话,似乎这个话题戳中了伤心事,一顿才回:“哎呀不用你下手,我自己来就行。”
“我送你吧。”裴珂站起身,自他伸手之时司机也赶忙下车来到旁边帮忙。
委屈的泪花在陈生眼圈打转,但他咬牙忍住,只重重地点了下头,把单车扶起来推到路边。
几分钟的功夫,陈生已经坐到裴珂身旁,他看着裴珂接过司机递过来的湿巾,愧疚地低下头,刚才那些东西因为掉落在地的原因沾上了不少灰。
没等他说什么,裴珂就拉起他的衣袖,帮他擦了下满是灰的手,进而也看清了掌中央的擦伤。
他一顿:“就近去医院。”
司机发动汽车。
“我……真的没有事,这点小伤别去医院了,再让你破费。”陈生挤出个笑脸,“我真的没事。”
“怎么搬家?”裴珂直指问题中心,“没钱付房租?手头紧张最近就不要每个月给我打钱。”
陈生摇了摇头,咬住唇将事情娓娓道来。
裴珂听着,眼中逐渐严肃起来。
原来陈生租房的那所公寓有租房贷,所有住客都要签约,类同于如今的先消费后还贷,这种方式在年轻人中很盛行。
但这种中介的风险不言而喻,突然之间陈生的房东通知他,自己没有收到中介交的租金,限他规定时间内马上搬出,而贷款公司那边已经放贷给中介,所以陈生身上依然背负着贷款。
等于既没有房住,又要还莫须有的贷款。
“我跟之前,”陈生一顿,看了眼司机,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明岚会所里的前同事还都有联系,那些姐姐们做整容手术也是要签贷款,然后慢慢还,所以感觉这样操作没有什么问题,没想到会这样。”
声音越来越低,眼看着快要落泪,却又努力挤出个笑容:“倒也没事,债多不压身,这点钱跟你的债比九牛一毛。”
“像你这样的人多吗?”
陈生摇头:“问了周围人听说过有一例,但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我隔壁去得早比我早,住得好好的,现在想来还不如当初不换房,继续住在旧区,就是上班麻烦些,本以为手头宽松点换个住处,都怪我……”
裴珂捏了下他的手腕让他不再自怨自艾。
“放贷的公司是哪家,我可以找律师帮你诉讼。”
陈生回忆了下:“叫启元财富,但原始合同租房中介要走了,起初出问题时他们说要做审查,我怕真的要搬出去就交上去重审,手头只有复印件。”
他看着裴珂的表情垂下头:“对不起,我后来问别人也才知道原始合同的重要性,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其实……也不多就八千块,我多打份兼职就还上了。”
说着从怀里取出折叠的合同复印件。
裴珂接过来扫了一眼。
为什么出问题的单是陈生呢?对方这种不追究的性格,对法律空白的意识,几乎能让人一欺负一个准,而陈生无权无势,这些信息在填写贷款时肯定也会被收集走。
正想着车已经开进医院,正是裴珂格外熟悉的地方。
“先下车治伤。”
陈生看了眼花园风格的医院,喉间滚动一下,掩饰掉自己的局促,听话地下车。
裴珂将人送去治疗,刚出门口就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
秦衍看到他也有些惊讶,眼神上下一打量仿佛在看他是否全须全尾。
“陪人来的。”裴珂回了他的疑问,靠在墙上客气地对这个恩人寒暄一句,“秦总呢?”
“探视。”秦衍脚步顿住,“你……”
裴珂歪头,在他印象中对方是个不会多管闲事极其冷漠的人。
“我听说陆氏有变动。”
自己卸任交权这点风吹草动也能引发秦衍的关注,裴珂直觉对方还在调查自己:“是有些变动,我自己要求的,离开这里也挺好。”
秦衍明显不信,看他的眼神也带上否认态度:“酒也没少喝,没看出你想离开这个圈子。”
一眼就看穿他的谎言。
的确,在聚会上努力想融入的人,不太像能主动放弃权利的人。
“你不希望看到这点吗?这举动陆予越有利,所以还追究原因做什么。”裴珂没准备解释个中道理,口袋的手机振动,他取出关掉闹钟,“该吃药了。”
说着从口袋中取出从秦衍那里拿到的药盒摇了摇:“以后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药盒只剩下最后一格药。
那别墅,他大概不会再去第三次了,秦衍也不会再有救他的机会。
这个话题终结,秦衍默认裴珂的说法没再继续,他看到裴珂手中的合同。
裴珂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上面:“没听说过这家,怎么样?”
“涨势很好,有意向和长江金融寻求合并。”
“是吗?那应该真不错。”
连秦衍都没有看出它存在的风险,说明像陈生这种情况只能是个案,掀不起什么浪花。
但一家企业,能放任一两次这种事件,已经意味着内部管理出现问题。
裴珂从记忆中翻找出关于长江金融的信息,这家后来曝雷出问题,当时事情闹得很大,自己之所以对启元财富没印象是因为其后期会合并改名。
房间里陈生的伤口似乎处理完毕,医生率先离开,他走到门口看到两人瞬间忘却其他,脚下定住,只有一双眼睛眷恋地停留在裴珂脸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再聊。”秦衍很会审时度势。
“好。”裴珂等人走远才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方师哥。”
转而把视线投向一瘸一拐走出来的陈生,他挽着裤腿,膝盖上一大片擦伤,摔倒时按在地上的手掌已经被包扎起来。
“我没事,虽然看着吓人了点。”圆圆眼睛的男生又恢复往日的乐观,看见门口的方南认真地感谢,“谢谢医生!”
方南刚想开口说的话被陈生打断,只能把嘴闭上,垂下头对感谢不作回应。
“走吧,你先住我那里。”裴珂虽然住在主宅,但陆家威并没有亏待他,依旧给了一套高层公寓,也有额外的住处。
“啊,这怎么合适,不了,我联系了明岚的朋友,能让我在地下跟他们挤一挤。”
方南打断两人的对话,眼神只盯着裴珂。
“我那里有地方,不嫌弃的话,可以搬到我那里。”
陈生看着医生那副等待同意的模样,再看看裴珂并没有遇见熟人的亲近,知道自己没有发言权,决定保持沉默。
“方便吗?”裴珂很客气。
方南努力点了点头,慢半拍抬高音量:“方便!”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只不过看似只是生活中一件小插曲,却也改变了许多人和事。
一周后,当裴珂最后一次离开公司,值夜班的方南碰到了这个点本该回家休息的副院长。
他被对方一路领到自己的会议室,之前与裴珂交谈的富人子弟正在那儿等着他。
“小方啊,一定要配合工作,我可是从你入院就很看好你,咱们医院有秦家的投资,职位升降都是一句话的事。”
领导千嘱咐万叮咛地离开了,留方南皱紧眉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对于跟裴珂走得近的男人一概没有好感,更认为富家子弟没几个好东西。
便不配合地偏头看着一旁,给秦衍使脸色。
身材修长的男人双手插在西裤兜,靠在办公桌边缘,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优雅。
“方医生,据我了解,你曾经是裴珂最亲近的人,我有几个简单的问题要问你。”
说出来的话带着一股上位者的优越感,这也是导致方南有些仇富的原因,这些人,已经习惯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我想了解他进陆家之前的经历,虽然文档上有记载,但记录是死的人是活的。特别是他兼职那段经历,有没有消失在你眼前过,或者受到过什么人的马蚤扰?”
大概是从语气中读出几分对裴珂的关心,方南看向秦衍,自带一种疑惑。
但他仍然不信。
秦衍见他如此,拿过身旁办公桌上的文件夹:“这里是他所有资料,我已经尽自己全能,我现在要跟你核对他有没有一段时间受过伤害,你只需要回忆他行为不正常的时刻就好,包括十六岁之前。”
“你查这些做什么?”方南警惕,“裴珂不会想被人调查。”
“如果他本人也在寻求心理帮助呢?”
“他怎么了?!”
人一旦有弱点就能被突破,秦衍见他着急反而不再说话,单手捏着文件夹的书脊,手指挑开夹页仔细看着:“他到底如何,还得跟你对一下时间线,我无意探求其他隐私,只关注时间问题,等问过你,才能下最终定义,到时候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朴实的医生与狡猾的商人对上,似乎不用怀疑结局。
而另一边,下班的裴珂在停车场碰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他看着跑到自己脚下的狗,冷峻的面容有所松动。
“你还记得我。”
他臂弯搭着外套,半蹲下身抚摸着这只狗的头颅,似乎被摸得舒服,及膝高的狗一下仰倒在地上,四脚朝天吐着舌头看裴珂。
是明岚他碰到的那只,如今已经成年,长得肌肉发达,皮毛光亮,看来养得极好。
既然它在这里,那它的主人——
裴珂挠狗肚的动作未停,看向停车场前方,果不其然见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远远地站着也不向前走。
既然都到了这里,打定主意要见他,却又站得那样远非得等自己走过去。
裴珂对宁丞远这种别扭的性格心中摇头。
他在狗脑袋上拍了拍,收手站起身体,车停留在前边,相遇在所难免。
曾经的流浪狗欢快地摇着尾巴跟在他裤腿旁,四脚蹦跶起来向自己主人身旁跑,好不开心。
“有什么事吗?”裴珂语气疏离。
换发型的原因,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比去年要成熟许多,这模样的宁丞远让裴珂想起重生前。
眼下未来未来,他垂下目光,不再与这个纠缠两世的男人对视。
“你要走。”宁丞远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中,一只手还握着狗缰绳。
他的语气很确定:“我之前来的时候,提你的名字前台纠正了我,说你已经卸任了,我查到你今晚的航班。”
裴珂没否认:“是的,回来的时间也不确定。”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被对方拥抱住。
裴珂微微仰头,看着男人肩膀后上方,他想,宁丞远大概也以为他是被流放的,好像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这样想。
虽然是被迫做出这样的选择,但裴珂安慰自己换一种环境也不错,至少离陆家能远一些,换得片刻的安静。
感觉被拥抱的时间太久,裴珂挣扎了下,去扯宁丞远的肩膀,将人拉离自己。
“不合适。”他后退一步保持距离,“有事直说。”
“没什么,走前送你,之前你讲过让我答应你一件事。”男人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依旧保持初识时懒得理人的语气。
但裴珂能感觉出刚才那个拥抱很紧。
“噢,是那件事。”裴珂想起自己当初押得宝,时过境迁,如今他已经放弃这块朽木。
他不想再给对方掐自己脖颈的机会。
“你想好了可以随时告诉我。”
“我想好了,”裴珂不想给他留什么等待的念想,也不想再联系他,“以后如果,有人要针对我,希望你不要与他站在一起。”
宁丞远保持了沉默,等裴珂讲完要从他身旁走过,这才握住他的胳膊。
“就这点?”
“就这点。”
“以前是什么?当时你提这个要求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裴珂没瞒他。
“希望你在我一无所有时救我条命,别让我落到别人手中。”裴珂将他的手掰开。
以前是乞求被保护,如今只退让到宁丞远不要针对他。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与你对立?因为陆予越?”宁丞远眉头皱得很紧,仿佛一时间也想到了裴珂跟自己小弟的矛盾。
“为什么这个时间点你会出现在这里?”裴珂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的心底,“因为我们之前发生关系,你对我很满意,但后来因为阴差阳错这种关系没能继续,但你又在想做这种事。”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浮现出见到宁丞远的第一个微笑,带着讥讽。
“总不能是你爱上了我。”
气氛陷入尴尬。
裴珂收起笑:“如果哪一天,我输给陆予越,不再是陆家长子,没有任何身份,只能任他处置,他想把我送给谁就送给谁,这样的我,你不心动吗?”
只可惜,这样听话的我,也没能换来你的同情,只被当做玩腻的玩具,送给殷翡。
裴珂收回心思,再没话语,向着远处走去。
脚下的狗在深夜的停车场吠叫两声,追着裴珂而去,跑不远又折回来到宁丞远的身边,坐着看向裴珂的背影摇动尾巴。
饲养这么久,狗的眼中已经有了自己选择的主人。
宁丞远站在原地,眼前是挥之不去的那双眼睛,耳边是他撞进心底的话语。
‘这样的我,你不心动吗?’
说话人眉角微抬,眼睛比平时还要大一些,无辜茫然的眼神后,涌动着如海般深沉的悲伤。
像旁观者,叩击他的良心。
这样的裴珂,当然令人心动。
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个人,不会有任何人来抢夺,对方的世界只有自己,对方只能依赖自己。
真的面临这种讠秀人的选择,宁丞远怎么可能不心动。
但,真的只是喜欢那具身体吗?这些天已经足够他看清。
美妙的尤物有很多,但救助过他的灵魂只有一个。
“我答应你——”
他对着那道身影气势洪亮地喊道,胸膛快速起伏。
声音在夜晚寂静的停车场传出很远,足够远处的裴珂听到。
就见他站定脚步没有回头,然后继续向前走去,消失在拐弯处。
宁丞远低头看着脚边的狗,看到那双亮晶晶充满信任的眼睛,浮起个宽慰的笑容。
“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