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公主与黑狗》SundH

12、挪威的森林

　　骑士还记得挪威的森林。
　　挪威的森林里，是永恒的暗色。
　　白日阴雨绵绵，晚上疼痛地翻来覆去。即使身上裹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羊毛毯，每一根骨头与每一寸肌肤依旧湿滑寒冷。手指碰到手指，像是两根被锯断的木头。
　　在挪威的森林里，骑士一直生着病。她的手脚冰冷，像是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她的头昏涨酸疼，像是达不到沸点的混浊的泥汤。她的喉咙干涩肿痛，从肺里带出的腐朽的热毒催生出一次比一次更为激烈的咳嗽。她听着肺里传来的尖锐空洞的管道声，躺在粗糙肮脏的毯子上，残破的帘子外，是另一些骑士。
　　骑士很累，白日的战斗结束后，她无比期待着夜晚。可是当夜晚降临时，她将眼睁到酸，也不能入睡。脑子里的野兽无时无刻不在嘶吼着，编织出一个又一个令人精疲力竭的幻梦，梦中敲敲打打，她看见自己纤细的神经像是着了火一样，晃动着，燃烧着，尖叫着。
　　想要以死亡结束这一切的冲动，在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她的眼皮酸涨，想要小憩。可是身体某一处伤口又开始痛，起初是敲击的钝痛，然后又是用尖刀上的锯齿切磨着骨肉，接着是大块破皮裸露在空气之中辛辣的疼。因为疼，她疲惫到了极点，她时而昏昏沉沉，然后疼痛又将她刺醒，反反复复，她焦躁不安，于是一个晚上便这样过去了，甚至比白日的战斗更为激烈。
　　有人对她说过，人间不值得。
　　在喉咙干燥如同沙漠时，她确实觉得，人间不值得。
　　她所遇见的苦痛，不依不饶，击打着身体，纠缠着灵魂。她闭上眼，看见自己在一片深海之中下沉，明明知晓自己沉向死亡，却内心平静，甚至期待解脱。
　　她寻找解救之法，有烟，有酒，还有性。
　　于是她接连不断地吞云吐雾，于是她酗酒到呕吐，于是她在陌生男子的床上，面无表情，胃里翻江倒海。对于骑士而言，情欲从来不是诱惑，只是工具。她爱着公主，如同蚌呵护着珍珠。情欲是止痛剂，是药也是毒，她不让公主沾染这些，可是她痛到受不了。她看见自己如同腐烂的脓肿，然后一遍一遍地在上面浇灌最烈的酒。
　　挪威的森林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的骑士。
　　她们在一条河中淌水，河里的水蛇与水草一样多。它们悄无声息地缠上年轻的伤口，将毒液通过利齿传送。
　　挪威的森林里，黑色的树木上爬满了青苔，带刺的枝叶，毒虫与蛛网。树木张牙舞爪地向上伸出手，一只只手碰撞在一起，将天空遮盖。于是在这里，你见不到光明，于是等待你的，是漫无天日的灰色的雨，于是在这里，与你为伴的从人变成了尸体。他们的皮肤上斑斑点点，空洞的眼眶中瞪出两颗眼珠，他们的嘴里喷吐出恶臭的黏液，他们往复沉睡进食。他们拉着你的手，将细菌传染到你的身上。等到有一日你变成了与他们一样的人，便可以一起咧开牙齿被腐蚀殆尽的嘴，哈哈的笑。
　　挪威的森林里，骑士面色青白，绞短的黑发垂到肩头，静默地站着。森林之外的人瞧见了她，她隐没在绿色的雨雾之中，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是藏了水汽。他们说，“她多么奇怪，又多么神秘。她为何如此忧郁，这忧郁与我们都不相同，这忧郁使她美丽了几分”。
　　于是他们在闲暇之余，便拿着望远镜，观赏她的美丽。
　　他们在明亮的阳光之下赞叹，只有她一天天衰弱下去，她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们倒是看不见。
　　骑士在挪威的森林里，别人在挪威的森林外。林外的人想要亲吻她，却不敢走进来。于是他们痛骂她，“你这林子里恶毒阴郁的女妖，为什么不自己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