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山愿》江北两岸

45、不吃鱼

　　张宋从北植巷出来，独自向着住处走去。

　　他现下是暂住在离北植巷不远的一个独门小院里，小院是孔沅的手笔。孔沅将他从北地带来京城，给了住给了吃，自然是要收取高昂的路费。

　　北植巷长长一条道，深夜里也只有张宋自个儿，远离了孔府大门的转角处，他停住脚步。

　　张宋人前总是撑起一副像模像样，无论是嘲讽的，还是卑微的，全都是靠着演技伪装成一个人样。他靠着身后砖墙，低头紧紧盯住自己的鞋面，这鞋是他犹豫了好几天才咬牙花了一两银子买来的，却还是抵不够孔老爷缀在衣襟上面的一只纽扣。

　　张宋觉得有些可笑，娘亲走前拼着命给他做了那么多双布鞋，可是每一双都不能出现在这偌大的京城，也不能出现在他的脚上。

　　这么贵的鞋穿上脚他还是觉得一路走得好难堪，更不用提那些廉价平庸的布鞋。

　　“娘，你放心，宋儿总有一天会挣够了银子，到那时我一定会带你走的远远的…”张宋的恨全埋在心里，凭什么妾的孩子算不上人？他吃够了人间的苦，往后人生就是舔着脸一路跪着走他也绝不会再回头了。

　　若是回头只有死路。

　　北植巷后头四方四正的小院，有仆人两三个，守门做饭伺候起居已经足够。

　　李彦在来京城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有人把饭端上桌来伺候他用餐食的这一天。所以他晚饭根本没敢怎么吃，厨娘又做了夜宵，他一闻着味儿就饿了。

　　李彦坐在饭厅里，大门敞开，正对着小院的一株桃树。桃花开了一半结了好多骨朵，院子里点了灯，半明半暗的照满树。他觉得京城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怖了。

　　一碗汤饭只吃了小一半，院子的大门开了，李彦看着面无表情走进门的张宋悄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们不过是同城两家相邻铺子的伙计，连点头之交够不上。

　　“这么才晚回来，饭吃了吗？”李彦赶紧站起身，人在饭厅里就开口问道。

　　“饭？我是什么人，孔老爷什么人？你以为他会同我一起吃用饭？”张宋不屑地来到厅里，看着满桌的菜肴撇了一下嘴唇又说道：“你说这人…是不是全天下有银子的人才能叫人…你说是不是？”

　　张宋像是自言自语，李彦不敢答声。

　　“去！”张宋嘀咕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冲着垂首立在一旁的厨娘大声叫道：“老爷都回来了，不知道去取饭食来吗？干站着像根木头一样！”

　　厨娘被这大声叫唤吓到，慌张抬眼向李彦求助，李彦摇摇头小声冲她说道：“你不要怕，去厨房准备些热饭来，若是有汤水也取些来，伺候他吃饭吧。”

　　厨娘这才点头像是躲避一般快速地走出门去。

　　“这是孔老爷指来的佣人家仆，你行事也不能…不能太…”

　　不能太过分！

　　李彦说了几个不能也没有把话说出口，他性善，恶语从前是一句也没有说过的。

　　“嘁！你以为孔老爷是找你来当主子了？你做梦去吧！”张宋斜斜看了李彦一眼，模样是顶好的模样，可是为人却是太木，他可不会把实力悬殊的人当作对手。

　　“我是铺子里今年考绩的头名，来京城自然是来上工的！至于你说什么主子，我是从没有想过，你可不能胡说话。”

　　“呵呵，上工？”
　　张宋像是听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乐到不能自已，喉咙里发出一阵混沌的声响，在这静谧的深夜显得有些可怖。

　　“也算是上工，不过…”
　　张宋话说了一半又不想说了，他觉得等到李彦发觉自己上当的那一天应该会很精彩。

　　模样姣好的良家子会更惹人怜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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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山到底是跟着纪显坐上了一张饭桌，一块儿吃了顿饭食。她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可是这一招用在纪显的身上却是明显的不合适。

　　“我不想吃鱼…”

　　程山眼皮子底下递过来的一只青花小碟，碟面上躺着一堆白生生的细嫩鱼肉，刺儿都是给挑了的。可是她却是皱眉，表情抵触。

　　纪显闻言面色一沉，这鱼可是今朝他特意吩咐厨房备下的。
　　搁了手中筷子，看向程山幽幽说道：“你快满十六岁了却还是有些瘦，各样都是要多吃一点，挑拣食物不合适。你好好想想再说话……”

　　好好想想？

　　程山可不敢想纪显的话外之音。

　　这鱼她若是不吃就是挑食，挑食就是不听话的孩子，不听话就得受教训……

　　程山觉得头大，又痛。

　　“我真不能不吃吗？”这是讨商量的语气。

　　可是纪显摇头。

　　“那我要是有理由呢……”程山苦着一张脸，努力地摇头，“我吃鱼就会想起来以前住在山上的事……”

　　纪显沉默。

　　盯着程山一张欲泣的巴掌脸，却是走了神。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吃食都要费心费力地去给程山框起框来？

　　“三指山上的那些鱼面貌都太丑了一些，我总是会想起来……”程山以为纪显动了怒，赶紧说出来：“那我吃好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为什么我要生你的气？”

　　“因为我不吃鱼……”

　　纪显看着程山微微垂下的头，叹了一口气。

　　这饭厅里的餐桌乃是早前就在的，是有些年头的金丝楠木所制，桌面宽大又亮，白日里也看的见一片水汪汪的波纹。

　　可是餐桌这么大，纪显却坐的离程山很近，极近，偏过头就能耳语。他伸手拿走程山面前盛满鱼肉的小碟，说道：“我怎么会因为你不吃鱼就动了怒气？我只是……”

　　纪显原以为程山对他的吸引只在一处：就是她过分的意气纯真。可是现在看来，就怕未必！

　　局面好似变了，程山是什么时候从药引变成了他心底的心心念念？

　　想是这么想，手却是不受控制，纪显的面前摆放着一盘虾子，程山不吃鱼他索性拿起一只虾子自顾拔起壳来。

　　一旁伺候的妈子瞪大了眼，看了看拔壳拔的正起劲自家少爷，再瞥一眼一心扑在汤碗里的程山，索性紧紧合上了嘴巴装傻充愣。年轻人的小情趣真难懂！她却也不敢去懂！

　　“吃这个虾子。”纪显将拔掉壳的虾尾放进程山的碗中，“你还记得我来京城是要做什么吗？”

　　“记得！”程山嘴里咬着虾子赶紧说道：“你走那会是说你要考试呢！”

　　“嗯，这点倒是没忘……”纪显点头，又巴拉起另一只虾，“可是你怎么不问问我考的如何？”

　　“我在铺子里整日里都会听人家说，少东家风度翩翩，才学当世少年无双。你好厉害的，不用问也知道呢。”不是程山嘴巴变甜，事实确实是如此，纪显的才学当得一句“无双”。

　　程山这话不假，纪显听着也格外的受用，心里的高兴也全显在面上，不似以往人前总是冷着一张没有多余神色的脸。

　　一旁的妈子听闻两人说话又低垂视线偷偷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现下的眼皮子直跳。纪显面前的虾壳已经堆成了山，饭顾不上吃也要亲自拔给边上这位，要她如何能淡定？这位虽说面嫩，却也是个少年儿！

　　纪显将手里的最后一只虾尾搁在程山的碗中，抽空抬头看了一眼妈子。妈子被这眼神一扫，顿觉浑身发凉，是了，少爷不用她伺候却也不遣她离开，自然是无所顾及。刘家三姐那样美艳京城却是日日找上门来，次次连他面儿都见不着，少爷他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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