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牲》知归不归

1、第 1 章

　　第一章
　　李喜乐回村里的那一天，刚好下起了大雪。他在局子里惹的事，局长亲手给他开了条，他失业了。
　　名山村藏在大山深处，黄土沟贺礼，车开不进来，人也很难走出去，李喜乐考出去了，但现在他又回来了。
　　破落院子里黄蒿疯长，李喜乐轻轻推了一下院子的柴杆门，门坏了，还溅他一脸雪。他擦了一把脸，淡定地进了院儿。黄蒿麻青勾住他衣服，哀嚎着让他别走，雪落了肩头，他艰难地走到主屋门口，大铁链子生锈得厉害，李喜乐把钥匙插进去，拧不动。栓门的大铁链子晃着，连带着木门也跟着吱呀呀地叫，活像快死了的泼妇。
　　动静挺大，隔壁半腰子土墙隔出的院子里出来个老妇，脸色黑黄，满脸褶皱。这老妇一见李喜乐，一拍大腿，回屋喊“大安，喜乐儿回来了，你快搭把手去！”李喜乐低头看了眼糊上铁锈的手，皱皱眉“张大妈，不用了，我一人儿能行。”他又使劲儿拽了把锁，铁链尾巴甩他手背上，打出个大红印子。耳边钻进来一声儿嗤笑，他偏头，见男人裹着军大衣，手搭土墙上，隔院儿看热闹。“这不喜乐吗？城里住几年，连门都不会开了？”男人个高肩宽，大冷天的，手里夹着根烟，五块三毛的猴王，呛人。李喜乐点点头，客客气气“大安哥，你回去吧，我能弄好。”张大妈拍了张安一巴掌“快去！让喜乐儿一个人冻着像什么样！”张安啧了一声，把烟叼嘴里，从那边院儿里出来，又从这边院门进来。张安身强体壮的，长相随他妈又随他爸，俊得很，但是也不好相处。他一脚踩一拔黄蒿，很快就走到李喜乐身旁，个子很高，很有压迫感。
　　冰天雪地的，铁链打上又疼又麻，李喜乐疼得手直打颤，手背肿起个条状鼓包。男人手一拧，钥匙冻里边儿了，拔不动，也拧不动。他脸都黑了，呛人的烟味儿直往李喜乐身上扑。李喜乐还是客客气气地笑“大安哥，还是算了……”话没说完，啪嗒一声，铁链子断了，老木门晃晃悠悠自己开里边儿去了。
　　男人把手里的铁链子扔窗台，右手拇指在下，食指在上，夹住烟屁股，他一开口，一大团青烟扑李喜乐脸上，呛得人直咳嗽。“小屁孩儿看不起谁啊？”李喜乐是人民公仆，机关规定不让抽烟。眼睛被熏得通红，他扶住门一边咳嗽一边擦眼泪。“谢谢哥。”张安盯着他，脸色难看，喉咙里不知咕噜了什么，暗骂一句，又大跨步走了。
　　张安不喜欢他，李喜乐心里清楚。
　　主屋有些黑，灯是拉绳的，李喜乐拉了拉，灯绳油腻腻，黏腻的触感让他很不舒服。屋子简陋极了，除了炕，只有一个木桌，一个黄色掉漆皮的旧木箱，箱子上面还贴着十几年前关爱艾滋病人的公益广告，这是以前放衣服的地方。炕上就铺着张草席子，积了厚厚一层灰，冰凉凉的。自从李喜乐的娘死了以后，李喜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很多年了。
　　还是早上，大雪几乎封了山，李喜乐晕车厉害，几晚上没有好好合眼休息过了，他困得不行，手生疼，也懒得收拾房子。将草席子上的灰都抖了，从背包里找了件大袄，这么一裹，就着风雪呼啸声躺炕上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