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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   “从此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你要乖,要听话,千万不要惹事知道吗?”管家牵着八岁的郭嘉,走过袁家长长的回廊。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年幼的郭嘉看到夕阳下的蒲公英被晚风吹得远远的,飘飘荡荡地在空中打了一个转,也不知最终会去往何方。
      郭嘉的父母去世了一年了,他在那场葬礼上才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他以为父亲母亲不过照常去医院拿药,他蜷缩在沙发里,一如父母不在家的那些时光,乖乖等着他们回来,一直到天黑,一直到第二天,他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杂乱的夹带着哭声的脚步声,然后他被人抱起,换上丧服,参加葬礼。
      七岁的郭嘉看着葬礼上的人来人往,听着大人们断断续续的哭声,然后看到自己父亲母亲挂在灵堂上的照片。
      【我没有家了】
      郭嘉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这点。
      失去至亲的痛苦,不会在一瞬间涌来,它只会在后来无数幽长安静的岁月里,无时不刻地提醒你这点。
      也许是在打开冰箱门却空荡荡的一瞬间,
      也许是万家灯火你却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的夜晚,
      也许是你在街上看到有孩子跑过笑着喊爸爸妈妈的刹那,
      这种痛苦和寂寞时时刻刻围绕着后来的郭嘉,让他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
      “那就留下吧。”
      书房里的袁逢抬头扫过管家和站在后面的郭嘉,不带什么感情地开口。
      “多谢老爷。”管家谢过袁逢,正打算示意让郭嘉也说话表示感谢,郭嘉却早一步开口。
      “多谢袁总长。”年幼的郭嘉毕恭毕敬地开口。
      听到这称呼,袁逢停住了手里的笔,认真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小小少年,他看不到郭嘉面对自己时任何的害怕或是讨好,不卑不亢,审时度势,着实聪慧,然后袁逢做了一个让后来的他后悔无比的决定。
      “看着倒也机灵,明天起到书房陪读吧,置办两身衣服给他。”说着,便又低下头,看起公文来。
      管家千恩万谢,领着郭嘉来到一个小小的院子,对他说以后他就住在这里,从此以后,袁府便是他的家。管家又在后来带来两套衣服,对郭嘉叮嘱明天去书房陪读的种种事项。
      “大少爷袁绍还算好相处,二少爷袁术调皮一些,总之去了就好好陪读,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便。。。。唉,总之千万不要得罪两位公子,知道了吗?”管家慈爱地摸着郭嘉的头,语重心长地叮嘱。
      管家觉得命运对这个孩子也颇为残忍了一些,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父母早逝,以致到如今寄人篱下。可自己一个小小管家,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没人愿意收养自己,郭嘉在葬礼上看着近亲看自己躲躲闪闪的眼神嫌弃自己的眼神与之后一年的辗转飘零,彻底明白了这一点。只有管家伯伯早年受过父亲的恩惠还愿意留着自己,原来就算身体里留着一样的血,在个人利益面前,也不堪一击。
      “恩,我知道。”郭嘉看着管家伯伯,乖巧地开口“您也快去睡吧,夜里风大,莫要染了风寒。”说着钻进被窝,闭起眼睛,示意管家不用担心自己。
      “好。”管家看了一眼乖巧地郭嘉,心里疼惜地叹了一口气,为他关了灯,安静离开了。
      床上的郭嘉轻轻翻了一个身,睁着眼睛对窗外出神。
      窗外的孤月散着淡淡的光芒,映在郭嘉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显得比在天上还要耀眼几分。
      自从上次之后,郭嘉就很难再睡着了,他总是梦见自己睡着之后被人抱起,又被换上衣服,去参加父母的葬礼,一半的郭嘉在葬礼上痛哭流涕,不能自已,另一半的郭嘉却飘在空中,看着灵堂上的虚情假意,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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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新来的陪读?”袁术年幼顽劣,并不愿意乖乖念书,看着新来的文文弱弱的小书童,当下便起了作弄的心思,好好的墨,尽数泼到了郭嘉的身上。
      郭嘉看着那些墨水渗进自己的衣服里,然后大片大片地开出花来。
      他记着管家伯伯的话,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像八岁孩子那般大吵大闹,被推倒在地上的郭嘉只想着待会该如何洗掉这些墨,然后告诉管家伯伯自己一切都好。
      袁术看着郭嘉这安安静静,满不在乎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拿起还剩的墨水,作势还要倒到他的身上。
      “住手!”
      郭嘉回头,看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朝自己走来,蹲下来看着脸上沾着墨,浑身都显得黑乎乎的自己,他也不嫌弃,从怀里掏出手帕,温暖地对郭嘉笑笑“没事吧,你先擦擦。”
      郭嘉愣愣接过手帕握在手中,便只听他又说“二弟,他是我们的陪读,你这样欺负他,若是被父亲知道了,看他怎么责罚你。”
      袁术听了此话,放弃了继续泼墨的心思,只是朝他并不怎么喜欢的大哥做做鬼脸,然后和后面的家丁走了。
      “还好吧?”袁绍扶起地上的郭嘉。
      “没事,多谢大少爷。”郭嘉拉着袁绍的手,从地上起身。
      “你去换身衣服吧,母亲平日里总喜欢给我做衣服,许多我穿都没穿过便闲置了,我让人送两套到你的院子里,就当我给我二弟赔罪了好不好?”帮郭嘉擦着脸,袁绍轻声开口。
      他看着把脸擦干净的郭嘉,心里也不禁感叹这个少年长的着实好看。
      听了袁绍的话,郭嘉抬眼看了看这个比自己年长一岁的少年,做了个作揖,便退了下去,走了几步复又想起来了什么,转头对袁绍说“我叫郭嘉。”
      郭嘉回头看到站在院子里被朝阳包裹着的袁绍,全身都因此泛着淡淡的金色,就好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温暖着此刻与后来所有岁月中孤寂的郭嘉。
      “我叫袁绍。”九岁的袁绍对八岁的郭嘉灿然一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笑容便像三月里的春风,直吹到了郭嘉的心里,自此以后,便再也不曾出来过。
      这是郭嘉与袁绍的第一次相见,那时候的郭嘉并不知道,这个如火焰一般的少年将在之后的岁月里成为他所有温暖和希望的来源,他让他有力量活下去,让他对这人间还有几分留恋,却也让他心如刀割,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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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少爷,你又输了。”
      庭院的梨花树下,十三岁的郭嘉落下最后一颗棋,对着棋盘对面的袁绍开口。清清朗朗的声音响起,犹如琴音般悦耳。
      袁绍从沉思中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枭棋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对方的散棋隐隐包围。他想了几个突围的方法,但都觉得所有后路都被封死。
      “成枭而牟,呼五白些。”郭嘉带着笑意,拿起一旁的茶壶给两人填满茶水,一时间,茶香飘荡开来。
      袁绍向来是不肯认输的,奋力又投了几把,最后无力地看着自己的枭棋被对方拿下,叹气道:“每次都输给你,算了,算了,不下了。”
      这是袁绍与郭嘉相识的第五年,六傅棋也不知下了多少盘了,可袁绍居然连一次都没有赢过郭嘉,要是传出去,让他这个袁家大少爷的面子往哪搁?人人都说下棋如排兵布阵,看来比起郭嘉来,他还差好多好多。
      但也因为是郭嘉,即使输了,这么多年来,袁绍也不曾恼过,【好在郭嘉是我的人】袁绍打量着脸色依旧略显苍白的郭嘉,感叹着这一点,国士无双,假以时日,郭嘉必担得起这名号。
      “大少爷,东西都备好了。”一个家丁过来,向袁绍禀告。
      听此,袁绍起身,喜形于色,“恩,新做的弓,想来阿香那丫头铁定喜欢。”
      郭嘉看着满脸笑意的袁绍,低头不语,从下棋的案几上下来,因为盘坐太久,眼前阵阵发黑,一时间竟有些站不稳,眼看着又要跌坐下去。
      “没事吧?”袁绍见此,赶忙上前一步接住郭嘉。
      眼前的黑雾还未散尽,郭嘉的眼里便只见得到袁绍一人,他拦腰扶着自己,头上的梨花树正巧被一阵风刮下许多花瓣来,纷纷扬扬地洒在郭嘉的身上,袁绍看着眼前的姣好的面容,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还是郭嘉缓过神,恭恭敬敬地开口“大少爷费心做的生辰礼物,孙小姐肯定会喜欢的。”
      “哦,对啊对啊,我去准备准备。”其实也不知道到底要准备什么,袁绍只觉得自己的脸红地有些发烫,放开郭嘉,飞也似地地离开了。他知道郭嘉向来是好看的,可当他看到郭嘉眼里只映着一个小小自己的刹那,心里竟生出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那是什么呢?
      袁绍还不明白,只是拍着脸,赶快逃走了。
      【孙尚香?】
      郭嘉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江东大小姐,又想起袁绍从不离身的不倒翁,看着袁绍离去的方向,半晌才转过身,一颗一颗捡起袁绍不久前摩挲过的棋子,将它们装回到棋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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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玩吗?”
      “恩。”十六岁的郭嘉拿着糖葫芦,和袁绍走过洛阳城的繁华的夜市。因是乞巧节的缘故,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如果可以忽略不少姑娘甚至少年对郭嘉投来的暧昧的目光的话,就更完美了。袁绍在心里想着这一点,抬头瞪了瞪那些眼光的主人,不由得把郭嘉往自己怀里搂紧了些。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三星在户,不知今日又有多少有情人将会终成眷属呢?正看着星象,郭嘉感到被身旁的人往怀里带了带,一转头便看着袁绍认真的侧脸。
      “郭嘉,我们去城楼上看烟花吧?”
      “好啊。”
      郭嘉一应,袁绍便如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欢喜得拉过郭嘉,无视街上少男少女失望的目光,直奔城楼而去。
      洛阳的城楼一向是有重兵把守的,但袁绍是谁,一亮了父亲的令牌,便如入无人之境,带着郭嘉来到这个全洛阳城最高,最安静,最适合看风景的地方。
      “这天下,真大啊。”十七岁的袁绍看着熙熙攘攘,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洛阳城由衷感叹着。
      “是啊。”郭嘉也随着袁绍的目光向远处看去,万家灯火映在他的眼眸里,让此时的郭嘉也显得有几分烟火气起来。
      他知道如今正逢乱世,各方势力混战,各路诸侯都各怀野心,至于什么匡扶汉室的口号,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个幌子,这汉室已经完了,袁家独霸汝南,四世三公,门庭显贵,若要争一争,这天下,也不知最后鹿死谁手。
      郭嘉看着眼前的袁绍,只是短短一句,他便了解了这话背后的无限感慨。
      袁逢一代枭雄,可惜身边缺少谋士。一个稳定的势力,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完美的领导者,同时也要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优秀的继承人?想到此,郭嘉转头看着袁绍,却不想正对上了他的目光。
      “郭嘉,我想。。。。称霸天下。”【而且是与你一同,称霸天下】不出郭嘉所料,袁绍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最后四个字斩钉截铁,带着空前绝后的决心,那眼底的豪迈,眼底的雄心壮志,眼底的波澜壮阔,感染着此时的郭嘉,让他也想振臂高呼起来。
      “那我便是你的左膀右臂,我定会助你坐拥这天下。”
      郭嘉说完这话,便见大片大片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来,城墙下的年轻男女们抬头看到这五光十色,在那条杨柳飘飘的护城河边,不知又有多少的情侣在此刻交换信物,互许了终生,而城墙上两个年轻的少年,也在这个璀璨的夜晚,许了一个称霸天下,为期百年的誓言。
      一如当年初见,袁绍笑着看着自己,整个人都被天上一朵朵散开的烟花发出的光芒包裹着,显得温暖又让人安心,纵使在洛阳城的黑夜,也叫郭嘉舍不得移开眼去。
      尽管后来,谁都没有实现这个在洛阳城上烟花之下的诺言。
      一个被埋入黄土之下,另一个便随着的那个黄土之下的少年,永永远远失去了自己的心。
      就如同那夜绽开的烟花一样,郭嘉的一生是如此的夺目而热烈,又如此的短暂而须臾,在一瞬间燃烧了自己的生命,照亮心底的少年前方的道路,然后留下一片永远没有尽头的沉默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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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唐!”书房中的袁逢大怒。
      “父亲息怒。”
      袁绍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亲,印象中的父亲虽然眼里,从小就严格要求自己和袁术,但对自己还是极好的。
      只是孙尚香,他自然是喜欢的,可他只当她是个妹妹,他着实不想。。。。
      “这门亲事,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罚跪祠堂,禁足一月。”袁逢看着光秃秃的桌面,眼看着也是没什么东西好砸了,对着这个向来最是满意大儿子,下了惩戒。
      “是。。。”袁绍拱手,退出了书房。
      父亲决定的事情向来最难改变,况且以如今的局势,若是汝南袁家与江东孙家结盟,那这天下。。。袁绍想到此,皱紧了眉头,但城楼上那双映着灯火的双眸却又浮现在了他的心底。
      他知道这会很难的,但是,他要试一试。
      奋力一搏,纵使最后,毫无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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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少爷?”深夜的祠堂,万籁俱寂,即使无人看管,袁绍依旧挺着腰板,跪的直直的,看着灵牌上的列祖列宗,心里只觉得沉重。
      然后在声声蝉鸣之后,他便听到了郭嘉的声音,清清朗朗的,扫尽了袁绍心里所有的阴霾,让他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
      “郭嘉?你来啦!”
      “嗯。”郭嘉拿着食盒,看到跪的挺直的袁绍,莞尔一笑,然后也跪在蒲团之上,轻轻打开食盒“总校长虽然生气,但是不会让大少爷跪太久的。”
      “我知道,我只是。。。。”
      “对如今天下之势,大少爷有何看法?”
      “自少帝即为以来,各地豪杰同时起兵,各方势力数不胜数。汉室虽有败落之象,但恐怕还未到陨落之时,以大将军何进为首,手握重兵,虽是少帝的亲舅舅,但是在我看来,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此外荆州有刘表,但外强中干,不足无惧,还有各地黄巾贼起义,不得民心也不会成什么大气候,河东高校最近几年扩张之势很猛,那董卓也是个狼子野心的,只怕最后穷兵黩武,不会落得个什么好下场,倒是东汉书院作为全校盟直属高校还有一定的威信在,以如今之势,细数下来不过能与我袁家抗衡的不过幽州公孙攒和。。。。。。甚为低调的江东的孙家。”
      “大少爷,其实什么都清楚不是吗?”
      “是啊,但是。。。阿香,我希望她可以遇到一个更好的人,不是为了天下娶她。纵使我要称霸这天下,我也想靠我自己,而不是这种政治联姻。”
      袁绍看着郭嘉,打开食盒的指节白净又分明,煞是好看。
      郭嘉是不习武的,又长年养着病,脸色总是略显苍白,身子也不大好,尽管袁绍总是人参雪莲的往郭嘉处送,名医一个又一个地请。
      但每次相见,袁绍看不见他眼里的一丝枯萎或生命颓败的迹象,他总是那个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果决少年,在自己犹疑不决的时候告诉自己下一步棋该如何下,所以袁绍总以为郭嘉是不会离开的,或者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别这两个字,会出现在他和郭嘉的生命里。
      在换掉第七个医生,袁绍又想对着那个冷汗涔涔的秃顶医生发火大骂他无用之辈的时候,郭嘉倒是依旧面不改色地收回诊脉的手。
      “这是命。”
      郭嘉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语气里没有一丝悲伤与怨恨,甚至连一点小小的怅然也没有,仿佛时时刻刻悬于他头上的不是叫做死亡的东西。
      “可我偏不信,我不信命,事在人为,一个江湖算命的话不过是狗屁,什么命中带煞,一生孤寂,我会治好你的,以袁家世代英烈之名,今日我袁绍在此立誓,此生定要治好郭嘉。”
      袁绍便这样看着郭嘉,眼里充斥着无限的认真和坚定,目光灼灼,一瞬间郭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地前所未有地快,全身的血液也仿佛在那一刻被燃烧了起来。
      那是第一次,郭嘉觉得也许自己也可以拥有未来。
      未来,那是对于曾经的郭嘉多么遥远又多么充满诱惑的两个字眼,年少的袁绍将它许给了郭嘉,给予了他希望和全部曾经不敢妄想的憧憬。
      可是袁绍总是太理所应当了,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可以治好郭嘉,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郭嘉会永永远远地陪在自己身边,
      他理所应当地觉得他的未来就是郭嘉的未来,以至于当后来地一切猝不及防发生的时候,根本让他无法思考,更无力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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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万无一失,老爷。”
      袁逢的书房里,侍卫接了任务告退,正走过袁家长长的回廊,隐隐约约地听到另一边袁绍和郭嘉的对话。
      “下个月,我便行冠礼加字了,我还没想过要加什么字呢?”
      “嗯。。诚能拨去浮末,敦明本初,修先王之典礼,践大圣之规模,德彼品物,威加海隅。取本初二字,如何?”
      “本初,袁本初?好啊,那日后你便这样叫我吧,不要再叫什么大少爷了。”
      “好,本初。”
      侍卫拢了拢刀,继续往前走。
      两人谈话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轻,直到听不见。
      而郭嘉话里那些深不见底的情谊,也随着这些脚步,随风散在了汝南的空中。
      他只是袁家争夺天下的一颗棋子,他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老爷要下这样的命令,他也无须在意任务完成后的后果,在这乱世里,即使活在血雨腥风里,也比饿死在街头好了不知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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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袁绍第一次出征,郭嘉于袁家大宅前送行。
      袁绍看着郭嘉,眼前的少年依旧清清冷冷的,眼神里却是无比地坚定,他抬头看着自己,纵使袁绍不知战场几何,心里也没有一丝丝的担忧。
      然后袁绍郑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珏来。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它护了我十八年,现在,它是你的了。”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郭嘉的眼里是从未出现过的慌乱。
      袁绍好笑地看着郭嘉的反应,心里竟起了捉弄的心思“它护了我十八年,我希望它也能护着你,而且我可没说要给你啊,等我回来之后,你可得给我把病给养好,然后还给我才行的啊。”
      “袁本初!”郭嘉颇有些羞恼地叫着袁绍的名字。
      “好啦,等我回来。”
      “嗯。”
      郭嘉看着大队人马越走远远,回完第十八次头的袁绍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了他的眼睛里。
      他抬眼看着手里的玉珏,透过初升的朝阳,他仿佛能看得到初见时袁绍的笑颜。那是他一生力量的来源,这份温暖穿透了郭嘉的清冷与寂寞,包围着他的整颗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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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了吗?等大少爷出征回来之后,就去江东正式提亲啦!”
      “是吗?”
      “对啊对啊,孙家的小姐也是有福气,我们大少爷多好的一个人啊!”
      “嗯嗯嗯。。。”
      袁府的下人收拾着菜,热烈地讨论着自家大少爷的八卦,郭嘉走出袁逢书房之时,正听到这些刚出锅的热腾腾的娱乐新闻。
      孙尚香,这是郭嘉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每当他觉得可以离本初再近一些的时候,总会有无数的人和事提醒他这一点,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孔不入地告诉他,一切,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妄想。
      那是一条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鸿沟,那一边是霸道,执着又炙热的袁本初,底下横亘的是郭嘉无边的自卑隐忍和无尽地对温暖的渴望,他在袁本初所给予的笑容所汇聚的独木桥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实在太过贪恋另一边的温度了,于是便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踽踽独行,尽管稍有不慎就会坠入其下万劫不复的深渊当中。
      他在走过书房时吐着血,他知道他活不久了,他得到一条消息,然后毅然决然地,不顾一切地,奔向了他的袁本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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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如此啊。。是我高估了。。”
      郭嘉被逼到断崖边,握着那枚玉珏,低下头苦笑着。
      “你知道?”袁逢的影卫带着武器,为首的侍卫看着月色下清冷的毫无血色的郭嘉,忍不住开口问“那为什么,还要来?”
      “我赌不起。”
      郭嘉叹息着说出这四个字来,明明轻飘飘的,可侍卫分明听到了背后缠绕着的苍凉和悲哀。
      侍卫抬起手,背后影卫的波动铳蓄势待发。
      郭嘉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又留了下来,在这生与死的时刻,侍卫却分明看到了郭嘉的笑容。
      然后是郭嘉的背影,坠入山崖的决绝,几乎让见惯了生死的侍卫也觉得心惊,忍不住伸出手想抓住那个单薄虚弱的身影。
      “他活不了的,明日再找吧。”
      断崖边,侍卫凝望着黑暗,对其余的影卫下命令。
      他也不知道那时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明明是袁家做任务最干脆利落,不择手段的一员,但在那个夜晚,他几乎希望自己的任务失败,他甚至希望有一天能够再见到这个月色下这个苍凉的少年。
      后来袁逢去世,作为旧部,他编入了袁绍的队伍,成了袁绍身边的一个普通侍卫,在去江东孙家提亲的路上,他居然真的见到了曾经的那个少年,郭嘉,销声匿迹两年之后,又突然出现。
      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单薄,但那个人的眼里,却时时刻刻充满着只有在袁绍出现时郭嘉才会有的力量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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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术看着自家大哥,从战场回来之后在前几天几乎把整个汝南翻了个遍,密密麻麻的血丝布满他的双眼,于三天前从父亲的房里出来之后,又把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三天三夜。
      他知道是郭嘉失踪了,那个总是不多言,安安静静却让人无法忽视的跟在袁绍身边的温润少年。
      但这与他无关,甚至幸灾乐祸,他和大哥的争夺从未停止过,他看不起袁绍明明是庶出却作为长子的身份,他知道袁绍也同样看不惯他的纨绔做派。
      但他不知道后来父亲与袁绍到底说了什么,他仅知道在这场明争暗斗里,到底是自己落在下风了。
      汝南校区总长的名号属于袁绍,而他则是学生会会长。
      从那以后,袁绍全心全意管理着汝南,他甚至下了重聘,派人去求娶孙尚香,江东的势力,几乎也在往汝南靠拢。
      袁家四世三公的显贵门庭在袁绍的打理下,一时间几乎到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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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梭在四大时空里执行任务的乌瞳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分\\身,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惨烈的状况。
      那是一个落雪的清晨,乌瞳结束了一年一次的时空视察任务,准备回到铁时空去。
      在路过那处断崖之时,乌瞳察觉到了微弱到可怜的属于自己分|身的气息,那个少年挣扎举起摔碎的半块玉珏,断断续续地朝乌瞳呻吟着,那些刺眼的鲜血从他身上不断地流出,犹如一条条蜿蜒的蛇,在积雪上缓慢爬行着,他的眼神紧紧盯着乌瞳,又仿佛是在透过她,看那轮即将要升起来的朝阳。
      乌瞳也仿佛被这眼神摄住,她走上前,握住了那个少年的手,那属于分|身之间的心灵感应,让她看到了郭嘉心里汹涌澎湃的记忆。
      八岁的初次相见,十三岁梨花树下的轻拥,十六岁洛阳城楼上的誓言,十七岁取表字的契合。。。。。。。。
      袁绍的强悍,袁绍的脆弱,袁绍的霸道,袁绍的温柔,袁绍的承诺,袁绍的放手。。。。
      郭嘉的举世无双,郭嘉的卑微隐忍,郭嘉的运筹帷幄,郭嘉的无能为力,郭嘉的温润不语,郭嘉的纵身一跃。。。。。
      十二年光阴里所有的喜怒哀乐在乌瞳的眼前一一闪过,那些沉重的回忆里所蕴藏地感情几乎压的乌瞳喘不过气来。
      这场盛大的单恋,从一个笑容开始,也在一个笑容里结束。
      郭嘉的鲜血在他的身下弥漫开来,浸透到断崖下厚厚的积雪上,那么鲜艳,那么醒目,那么刺眼,几乎灼烧了整个灰蒙蒙的寒冬。
      在远方的地平线,太阳还未曾升起,雪花不停地从天空上飘落下来,一片又一片,覆盖在郭嘉的眉眼之上,雪花融进了他的瞳仁里,最终变成了一行热泪,顺着他的脸庞流到雪地上。
      但在这片广阔的平原上,这滴眼泪实在太渺小了,不管它有多么滚烫都融化不了多少冰雪,只是这样微不可查地消失在了大地上。
      谁也不会知道,郭嘉曾连夜翻阅过多少本古籍,才得到这本初二字;
      谁也不会知道,郭嘉曾如何将袁绍赠与他的玉珏视若珍宝;
      谁也不会知道,纵然明知是陷阱,郭嘉却依旧往里跳的心甘情愿;
      谁也不会知道,郭嘉在他不长的一生里,用整个生命一心一意却又毫无指望地爱过袁本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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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绍倒在了战场上,鲜血布满了他的全身,有些是别人的,有些是他自己的。
      他想,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他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空,突然想到他的奉孝在倒地的那一刻见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片天空。
      他是在不久前知道一切的,从一个出入他的军营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还在吃薯片的少年的嘴里。
      他的奉孝对自己倾注了那样深不见底的情谊,他的奉孝高估了自己父亲心中亲情的占比,他的奉孝以生命为代价,让自己成为了汝南校区总长。。。。。。。
      父亲还是成功了,他知道了袁绍不愿娶孙尚香的最大理由,于是放出袁绍被埋伏的消息,后来的袁绍翻遍了汝南也找不见郭嘉,却在父亲的嘴里窥得一二分郭嘉的消息。
      但他不敢问,他必须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为自己所作出的每一个选择买单,他继承了父亲的位子,他兢兢业业地打理着汝南,当他终于强大到那个程度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早就失去了郭嘉。
      袁绍合上眼睛,便看到那个记忆深处为他摆好棋盘,倒好茶笑着等他落子的翩翩少年。
      他的奉孝,就这样被永远埋在了银时空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郭嘉坟墓旁的梨花树亭亭如盖,正巧一阵风刮过,那风里席卷着漫天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洒在旁边的另一座墓上。
      那墓碑上刻着五个字。
      汝南,袁本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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