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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钥匙 ...

  •   我十几岁的时候,家里收到了一封来自异国的信件。收信人是我的父亲,寄信人的名字却从未听家里长辈提起过。想来是离得太远,不怎么联系。
      父亲收到信时也很惊讶,拿着信封示意母亲也来看。他们一起拆开了信封,从中抽出了一张信纸,也只有那么一张。看他们阅读的速度,似乎纸上的内容也并不多。
      我站在他们对面,没有看信的内容,但却看到了他们的表情从刚接到信时的惊讶与欣喜,转为了沉默。
      他们又抖了下信封,一串钥匙落在了父亲的掌心。钥匙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上面的划痕都泛着岁月的锈意。钥匙上挂着个小巧的坠饰,似乎有字。可看着父亲他们更加悲伤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再去追问他们什么。
      当天晚上,父亲他们似乎和人通了很久的电话,到我睡觉的时候还有隐约的声音传来。
      隔天我醒来时,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东西,打算出门了。看我醒的比平时早,还有些惊讶。
      我看着那堆准备好的东西,似乎都是祭拜死者的物品,便问他们要去哪。
      “朋友回来了,去看看他。”
      我想起了那封信,再联系上这些祭品,看来关于那位朋友的消息并不太好。
      见我已经没有睡意,他们对视了一眼,似乎达成了一致。“既然醒了,就一起吧。”
      简单地洗漱后,我跟着他们出了门。
      虽然看到祭品时,已经能知道大概要去哪,可看着沿途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我还是感到了疑惑。当我跟着他们来到熟悉的墓碑前,这种疑惑更深了。
      与那位我并不认识的寄信人不同,面前这位沉睡在地下的先生是我非常熟悉的人。或者说,我非常熟悉他的墓。从我记事起,每年都会跟着父母来为他扫墓。有时还会在他的墓前碰到别的人,似乎都是这位先生的朋友。我的父母会和他们交谈,无非是些回忆往昔的话,小时候不感兴趣,现在也记不太清了。
      今年为他扫墓的日子还没到,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今天非常难得的,在他的墓碑前聚了好些人。仔细一看,似乎都是过去遇到过的他的朋友。看起来,父亲他们昨天打的电话,就是为了联系他们。
      可是,就算要一起聚到墓地看朋友,不也应该是看那封信的主人吗?这位先生躺在这里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能算是终于回来了的友人吧?难道我们以前扫的是个衣冠冢吗?
      我没有问出口,扫墓这么严肃的场合不适合问这些。我乖乖地顺着母亲的指引站到了边上,看着父亲找来了守墓人,打开了墓碑下的石抽屉。这边是正规的墓园,每个墓碑下都有这样的空间,用以存放逝者生前的一些物品。
      在我们的注视下,父亲取出了那串钥匙,这时我终于看清了坠饰上的字,那确确实实就是墓碑上的姓名。
      抽屉里也是一串钥匙,锈迹要更严重一些。
      父亲将钥匙放了进去,又看着守墓人合上了它。
      在场的人都沉默着,慢慢的,有别的人走上前,献了一束花。
      这一次,没有人聊起家长里短。就好像他们只是来这里跟朋友聚了几分钟的会,然后人群就散了。
      回去的路上,我走在父亲与母亲之间,牵着他们的手。尽管心里满满的好奇与疑惑,我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串钥匙上的名字跟墓碑上是一样的,这就是所谓的回来的朋友吗?
      也许是心情终于缓解了一些,父亲注意到了我的困惑。到家后,他翻了翻杂物室,找出了一个小箱子,带着它坐到了我面前。
      我意识到,他将要跟我讲述这个故事了。
      父亲讲故事的能力不是太好,我觉得这个故事可以简略的概括为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
      墓碑下沉睡的那位先生,是父亲的好友。他活着的时候,性格很开朗,很喜欢笑。他从事的职业是比较公众性的,由他的性格加持,使他非常受欢迎。他的朋友们都走的很远,也让他的名声跟着传出了很远。最终,为他吸引来了一位特殊的来客。
      这位来自远方的客人,是一个女生。她在异国听说了关于他的故事,非常好奇,就跟着朋友来了这里。
      她来了以后,很多时候都是安静的坐在人群里,看他跟人讲故事,听他讲到高兴处的笑声。她就像最普通的游客,路过这里,看人闲聊就听一段。
      她从没有参与过人们的对话,事实上,就连听他讲话的时候,都能看见她在神游。
      他看到她了。
      试图搭话的过程没有人清楚,但他看着她身边做翻译的朋友,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说话了。
      她千里迢迢的来到这,却根本不会说这边的话,也听不太懂。她偶尔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只是看见他在笑,被感染了而已。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容易让看着他的人也觉得快乐。
      慢慢的,也就熟悉了起来。也许是某人自告奋勇的要教人说这边的语言,也许是在心情明朗的人身边也会变得开朗,也许是对方朗读时的声音太好听,也许,是某一个瞬间。
      总之,在朋友们没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在一起了。
      于是朋友们在惊讶之余,也见证了他们的相处。夏天的故事,冬天的太阳,小情侣的相处总能美好的让周边的人都生出想要谈恋爱的欲望。
      直到某个雨夜,传出与之相配的争吵声。雨声淹没了他们的声音,从那天起,一场为时数月的冷战开始了。
      其实也不算冷战,因为她第二天就离开了这里,去了别的地方。那几个月里,他见了人仍然是满脸笑意,也还是爱跟人们讲故事。可他的朋友们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窒息感在蔓延,就好像他的快乐被人分走了一半。
      他的笑逐渐填不满心里的空虚,他生病了。
      也不是什么急症,只是他越来越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等太阳落下去了,屋子里又会亮上很久的灯。
      几个月后,他正在晒太阳,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她回来了。
      冷战就此结束,他的病也很快好了。朋友们都松了一口气,也没有人再去问他们到底为什么争吵。
      其实这几个月陪在他身边,朋友们也是能看到一点点可能的原因的。她所在的那个国家,跟我们的国家,持续了许久的表面和平,可随时可能重燃的战火,一直在她的心里。她从没有穿过我们这的服饰,也从没让他穿过她的国家的衣服。而他们争吵的时候,正是两国关系突然紧张的时候。
      这世上很多的东西是没有国界的,可爱有。
      她回来的那天,两国关系又趋于和平。他们或许聊了很久,最后得出了一些外人不可知的约定。总之,他们和好了。
      后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她在他隔壁住了下来,住了很久。他们会一起去旅游,生病了另一方也会来照顾。他还是会给她讲故事,然后两个人一起笑出声来。他们互相有对方的钥匙,知道对方的喜好,却再没有更近一步。
      就这样过去好些年,好像也能慢慢的老去似的。再然后,他进了医院,也许人真的会有预感,这一次,他不许她来了。
      她真的没去,只是像当初的他一样,守在院子里,日复一日的晒太阳。
      可是,不会有人来开门了。
      他去世了,说不清是意外还是必然。
      我的父亲去传达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明明是阳光正好的午后,可在父亲回忆中的她,却好像坐在大雨将落未落的阴云里,阳光半分都没落到她心里。
      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年,她仍然不太了解这边的风俗,所以他的葬礼是父亲他们帮忙办的。
      葬礼那天,天气也很好。前来吊唁的是黑压压的人群,人们的脸上都是悲意,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怪异。
      她是在最后到场的。在黑色的人潮离去后,她才走了进来。妆容、服饰,都是她平时的样子。一点哀悼的颜色都没有,也依然不是这个国家的服饰。
      等她走近了,留下的几个人才发现,她来时坐的车并没有走,车上放着一个箱子,一副将要远行的样子。
      她不是来参加葬礼的,她来这里,只是因为她要离开了,来跟父亲他们告别。
      “我要回去了,这边的一切就拜托你们了。”她将家门的钥匙随手放到了他的照片前,看起来并不打算托付给在场的任何人。“以后如果去了我那,记得联系我,我请吃饭。”
      “好啊,以后过来我们请你。”就算是要散心,在这边的屋子总要定期回来维护的。
      她看着照片,好像晃了下神。“他不在这里了。”
      她是为了他才会来这陌生的国度的,在这里认识的一切人、事、物,都是因为他才有意义。如今他已经不在了,连接她与这个地方的羁绊也就不存在了。
      “我不会再来了。”
      她走了,回了她的国度,终此一生都没再来过。
      父亲说到这里,终于从箱子里翻出来了一串钥匙,没有坠饰。
      也许这就是她当初留下的钥匙。
      父亲告诉我,这串钥匙打不开他们在这边的屋子,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再让任何人进去。留着这两座空房子,不租也不卖,也不许外人进去,任由它们长满青苔,院子里的花都开进屋里,等很多年后,树或许会和房子长到一起去。
      那两串钥匙也会在那里,代替他们老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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