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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缺月漏挂疏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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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桐宫。
南国有梧桐,北方有佳木。顾名思义,栖桐宫里,全是漫天的梧桐树,夏日枝叶繁茂,密集得连阳光都很少有罅隙撒下余光,但现下正值初秋,这些对季节敏感的树木早已落得满地全是金黄,满园尽是黄色流溢。
夏日这里朝气蓬勃,很多鸟类动物都会常来光顾,让这里有一丝生机,可是,冬日的栖桐宫却是满目苍冷,遍地荒凉。落叶渗进了泥土里,一场秋雨来临,便是狼藉一片。
加上这里阴气太重,就算那些宫女和太监都很少有人愿意来这,更不用说其他有身份的人,所以这里一年四季都是极其静谧的,用那些路过过这里的奴才传言,这里静得诡异,这里很不干净。
但对这些,素锦年都是不以为然的。所谓三人成虎,那种流言的力量是难以估量的。
而且,素锦年清楚的知道,之所以没有人愿意来这,不就是因为栖桐宫,是专门住着那些得罪了皇帝,或者失宠的妃子们,是人人害怕厌恶的冷宫嘛。
可是,当年这些梧桐可是那个人人敬畏的至尊一树一树载给他最心爱的女子的。
帝王的心,永远不会专以一个人的。也是不能预知的。短短十几年过了,那个当年华宠一时的美妃也销香焚玉。留下一院的梧桐繁华,留下不解的一世清冷,落到这样孤苦的地步。
素锦年虽然是奴洗宫里一名普通的宫女,但是因为没有人愿接下来栖桐宫打扫的工作,锦年就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毅然接下了。让整个后宫的奴才们对锦年的行为都拍手叫好,夸赞她乖巧,体贴,温柔,无私奉献……一堆假话。可是锦年依然摆出一副很乖巧很受教的样子。
最后奴洗宫里的一直很严厉的嬷嬷也奖励她在奴洗宫里的任务比其他人少很多。其他时间就可以到栖桐宫扫地,发呆。
如果早知道来这打理可以有这么多便利,锦年早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在别人眼里,栖桐宫是避如蛇蝎的地方,可是锦年喜欢这个地方。安静,没有外人打扰,有沙沙的风声,梭梭地枝叶摩擦声,还有鸟雀昆虫,其他地方被人烟搞得没有任何干净单纯了。
锦年从懂事之后,就呆在奴洗宫了。据那个嬷嬷说她是在奴洗宫里捡到她的,她从哪里来,是什么人,都无从得知,身上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作为她的身份证明,报了那时一个还算善良的管事公公之后,就被留在奴洗宫里养大了。长大之后就一直呆在奴洗宫。
锦年也从不追问自己的身世,只是乖乖的,满足的,安于天命的每天规规矩矩地洗衣,吃饭,睡觉。这便是她所有的生活。
嬷嬷也奇怪她这么小的年龄,却有这般淡泊,这般飘然的心境。就连素锦年这个名字,都是懂事之后她自己起的。奴洗宫里的宫女大多都是没钱的一般人家卖到这换几个钱用用进来的,没几个识字。在她起了名字之前,都是喊她妞妞的。这些所作所为,简直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嘛。可是看到在众人面前总是一副羞涩笑容的锦年,又觉得依然是小孩性情。嬷嬷又觉得自己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孩多疑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锦年杵着下巴,望着满地的金黄落叶发呆,这时正好一阵冷风吹来,落叶被吹得满天飞扬,在地上的发出与地面移动时摩擦的声音。
“好,好一句‘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不知何时,从后面走来一个白衣女子,懒懒地走到锦年身边,同锦年一般坐在石阶上。笑意盈盈地望着锦年,道:“是在说你自己吗?可是我们这是南方,只有这里才有梧桐啊。应该改为‘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锦年脸微红,娇羞地推了她一把,“苏娘娘,你不要戏弄人家嘛,我会不好意思的。”
“你——”白衣女子不客气地捏了她粉嘟嘟的脸颊一下,“小呆瓜。又发什么呆啊。”
“呵呵,没事。只是看着这些落叶有点头痛。”锦年淡淡地望着那些惨败的金黄叶片发呆,转头看着这个面容姣好的不凡女子,虽然岁月在她的眼角刻下了淡淡的痕迹,可是那些浅浅的纹理一点都无法破坏她当年的绝代风华,直至今日,依然风韵犹存。
这个苏娘娘,是自己来这里打扫落叶时,常常到冷宫里替那些年老发痴,或者已经在无尽的等待中疯了的女人们梳头,洗脸,洗澡,洗衣时遇到的。第一次见到苏娘娘,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呢,因为一身白色纱衣的苏娘娘站在梧桐深处,简直美得像一幅不真实的风景画。苏娘娘是皇帝以前颇为宠爱的一位妃子,但是在种种黑暗的宫廷斗争中被那看不到的阴谋阳谋的害到这里来了。
不同与其他妃子的是,被贬到这的苏娘娘不哭不闹不沮丧不发疯,只是安静惬意地感受这里的美好和幽静,在这点上她俩颇有共同点,所以冥冥之中才会在这里遇到,相识相知。
知足常乐。既来之,则安之。只是她俩不变的处世哲学。
而且,苏娘娘坦言,她当初并不是心甘情愿进宫的,对于这样的结果,安安静静地在这过完安全,平凡的一生,已足够了。那些女人之间斗争的黑暗,尔虞我诈,你争我斗,她早就厌倦了。以前为了生存不得不学会一些手段保护自己,可是现在,对于一个冷宫里的女子,没有人再会在意你的存在,你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我喜欢梧桐,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这种心情一直没变。我很庆幸,我又做回了真正的自己。”白衣女子喃喃道。
“你知道吗?”她用很轻的语气询问锦年,又自顾自答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凤凰非梧桐不栖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
锦年云淡风轻地一笑,“是。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说的就是,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是吗?锦年,你以前读过书?是哪本,我怎么不知道。”苏婉妮虽然不敢说自己已经饱读诗书,可是出生于书香世家,一般有名的著作都被允许阅读的,可是从没有看到过这个。
“呵呵,我也是听那些宫女们说的。记不清了。”锦年的语气淡淡的,似乎并不打算做任何解释。苏婉妮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锦年的存在在下人圈子里是公认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的,也似乎从没有人去深究过这个问题,没有人问,自然不会有人去查。甚至连这个主角都没有在意,没有去找,去问,去试图弄清自己的身世之谜。
锦年只是安分地做好自己身为一个奴才该做的事情。
本来这些琐事苏婉妮是不可能知道的,可是现在生活在冷宫这么久,身份和一个奴才也差不多了,这宫中各种的谣言秘史之类的还是知道一点的。
各个宫女太监都极其喜爱锦年,不光光是因为她的乖巧懂事,她的安静,她的宽容,她的善良,她的寡言少语,她的温和……更重要的是,她乐于帮助任何人,随叫随到,非常好差使,而且不会有任何怨言。在宫中长大,这么多年,锦年早就把这当做自己的一个家一般,从御膳房的老厨师,到绣安宫的普通绣女,没有哪个锦年不认识,没有哪个地方锦年没去办过事的。
在众人面前的锦年,似乎扮演着一个憨厚老实,勤勤恳恳努力工作的好奴才的形象。这和在栖桐宫安静发呆,淡淡地笑看一切的锦年似乎有所不同,可是不同在哪,苏婉妮又很难说出口来。
不过看她一副呆呆的,憨憨的,平凡的小脸上常常带着傻笑的样子,还真是很可爱。
说着,白衣女子又忍不住在她滑滑嫩嫩的白皙小脸上狠狠地揪着扯向两边,疼得锦年龇牙咧嘴。
幽幽梧桐深处,一个白衣女子和一个绿纱衣宫女打扮的女童在那欢快地打闹,仿佛一幅世间少有的单纯的图画,没有任何不为人知,不干净的地方,那是一片纯洁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