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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求道(3) ...

  •   钟瑶都说不清自己是如何获知那些消息的。

      旁人一个微妙的神色,下人间零星的闲谈,她和旁人、旁人和旁人之间看似无关紧要的对话,都可以让她解读出不同的讯息。

      眼中的世界好像突然间变得复杂起来,由以往的单一纯粹变成层层交错,如一汪清浅的水,变得幽深浩渺。

      她的心没入水中,渐感窒息。

      她无法清晰地描述自己的心情,惶惑,忧虑,悲伤亦或是恐惧。只是本能地感到不安,越来越不安,当虞国公派人叫她去书房的时候,这种不安达到顶峰。

      静书为她换好衣服,察觉到她的惶然,悄悄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却不知自己脸色微白,也在紧张。

      两人提心吊胆地随传话小厮来到虞国公书房。男人正在里面等她,他五十多岁,面容黧黑,五官平常,身量不高不低,略显臃肿。

      属于钟韶的躯壳向他行礼,轻声问好。

      虞国公咳了一声,示意她坐下。

      钟韶就坐,垂眉敛目,静若幽兰。

      两人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疏冷尴尬的气氛悄然蔓延。

      男人抬眼看她,这个女儿,总是安静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比印象中更加瘦弱,面色苍白,想来这些日子过得着实不好。

      些微的怜惜尚未成形便缓缓消散。

      属于钟瑶的内核也在悄悄观察男人。

      好丑。

      皮肤黑,嘴巴大,鼻子塌,头发稀,脸上的褶子却不少。

      幸好自己不像他。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非常陌生。

      连院中偶尔路过的小厮都给她熟悉的感觉,而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却如此陌生。

      怎么会不陌生呢?记忆中,二十多年来见过这位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甚至不记得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虽然未出阁前她整日在府,出阁后经常回府。

      其实一开始,她也是常常向父母亲请安的,但后来,父亲说,孝敬父母不在这上头,以后照顾好祖母就是对他们尽孝了,免了她去主院请安。

      后来,她才知晓,是钟夫人对虞国公说,不想见到她。

      什么样的父母才会对儿女如此?初时她也不解、自惭、暗自伤心,但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可强求。

      之后,虽同在一府,却极少见面。

      似乎察觉到气氛太过僵冷,虞国公率先打破沉默:“听下人说你病了,现在如何?”

      钟韶细声道:“女儿无恙,谢父亲关心。”

      “父亲”两个字让男人微有触动,但这丝触动很快消弭无踪。

      男人道:“既然没事,你该回史家了。阿恪正在丧期,你身为妻子,于情于理,都该回去为夫守孝。不能让别人说我钟家女无礼。”

      轻描淡写的话,让面前的女子面色陡然失血,心无法自已地颤抖起来。

      直到现在,她才如此清晰、如此深切地感受到,这段婚姻带给她的最大的感触:恐惧。哪怕仅仅听到回那个地方,就不受控制地战栗,如坠深渊,心生绝望。

      记忆纷纭,仓促凌乱。

      初夜如噩梦般的痛楚。

      没几日,有侍女向她哭诉,直到那时,她才知晓,院中除了她的贴身侍女,几乎所有的侍女都被她那所谓的夫君染指过。

      当她向男人提及此事时,她永远忘不了对方那轻浮的、满不在乎的嘴脸。

      如果不是她竭力回护,她身边的人亦要遭其荼毒。

      然而即便如此姬妾成群亦不能满足他,他仍然时不时地出入烟花地,携妓狎尼,声色犬马。

      所有纨绔子弟有的恶习他都有,纨绔子弟没有的恶习他还有。

      她受不了这种恶心,拒绝他的亲近。

      他酒醉后却对他母亲哭诉,说她冷淡,夫妻生活不谐。

      为此,史夫人对她极为不满。

      有一次,他醉醺醺地闯入她的房间,想对她用强,她拼死抵抗,他对她大吼:“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男人,你那个不知死活的表哥?”

      她嘴唇哆嗦,眼神如冰,蔑然道:“你不觉得从你口中提到任何一个名字,都是一种极大的玷污么?”

      男人摔门而去。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房间,也轰然震在她心上。

      后来,他荒唐不成器的行径连虞国公都看不下去,特意让他跟自己办差,也是栽培他的意思。谁知他恶习不改,把差事办得一塌糊涂,险些酿成大祸。虞国公很不满,不免管教点拨几句,他满腹怨气,背后向史夫人大加抱怨,痛陈虞国公的不是。

      史夫人对钟家的恶感愈发严重。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虞国公终于忍无可忍,对这个女婿彻底失望,夺了他的差事,把他赶回了家。

      因为迁怒,还把正在娘家的钟韶也赶回了史家。

      钟韶在史家水深火热的生活自此正式拉开序幕。

      初时,丈夫荒唐,婆母还对她心怀怜惜,时时劝慰。之后,婆母因为儿子的哭诉对她不满,爱搭不理,言语冷淡,但彼此间至少还维持个面子情。

      夺差事件后,面子情没了,女人真正向她伸出獠牙。

      丈夫不成器,并不能让她感觉生活无望,反正他整天不在家,两人经常不见面,只要他不打扰她,她便能安静过活。

      但婆母心怀恶意,才是真正的暗无天日。

      因为女人是长辈,手握孝道大旗,占据制高点,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更兼女人浸淫后宅几十年,见过的,经过的,亲手推动的后宅隐私数不胜数,要打击她,拿捏她简直不要太驾轻就熟。

      当然,因她出身虞国公府,父亲是于当今称帝有大功、被皇帝倚为心腹的朝廷重臣,钟家的势力不可小觑,史夫人不敢在明面上虐待她,但暗地里的小手段层出不穷。

      笑吟吟地下她面子揭她面皮,让她倍感羞辱;云淡风轻地戳她伤疤,让她痛不欲生;不动声色地给她添堵,左右掣肘,让她寸步难行;于大庭广众下面带寒霜揭她短处,贬她自尊,让她无地自容。

      女人就如浓重的阴霾覆盖在她生活的上空。

      让她惊悸,让她不安,甚至潜入她的梦中,化为阴笑的鬼,让她无处可逃。

      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她冷汗淋漓,浑身轻颤,目中满是梦的阴影。那时,她就深深地意识到,她怕这个这个女人,白日里,她忌惮她,厌恶她,甚至暗中蔑视她,但内心深处,她怕她。那张不阴不阳的脸,让她感觉比钟夫人那凶悍的脸更可怕。

      她如陷身泥淖,且时时遭受暗中风刀雪剑的凌迟,若非经常出府回娘家,她真的会窒息而亡。

      史家的生活犹如深渊,终于让她深感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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