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59、叛逆（42）

　　接下来的行程不再无聊，有许韬在旁，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她离京这段时间，京城又起风云，皇后对太子痛下杀手，终于激起众朝臣不满，便有宗室某王趁机联合一部分力量并以此为借口杀入宫中，除去皇后及其爪牙，控制了皇帝，成为新一任权臣。

　　京中再起血色杀戮。

　　中央如此动荡，对地方的控制力进一步削弱，扶风王名义上为许韬向朝廷请封刺史，但实际上，秦州打下来，已经属于扶风王的势力范围，朝廷同不同意，许韬都是这里实际的刺史。当然，如果朝廷聪明，就不会拒绝扶风王的请封。

　　听到许韬的话，柳竽甚为吃惊，朝廷如何，她无能无力，也无心多管，她现在担心的只有一件事：“我有一个好友，在栖霞观出家，她出身虞国公府，是虞国公的长女。皇后下台，钟家定然不保，她虽然出家，我怕她受牵连。”

　　她表情急切，许韬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连忙道：“你别急，这位娘子我知道，她既已是方外之人，还是先帝赐封的道号，朝廷上的事又与她无干，她是女子，且非籍籍无名之辈，杀了她除了有损名声，还有什么益处？再说，她在京城，大难来临，总不至于引颈待戮，想灭钟家的人只会第一时间攻入钟府，她在城外，又与钟家无涉，谁也不会马上想起她，她想逃命，能逃的机会很大。如果这都不行，你在京城又能如何？

　　这样，我立刻派人去打探这位娘子的消息，若她还在，就让人把她接来，如何？”

　　柳竽想了想，目前只能如此。虽然知道他说的有理，还是免不了心情沉重。

　　许韬唯尽力开解罢了。

　　如此一路到刺史府，许韬为她和她的手下安排了住处，当晚便办了接风宴。说是接风宴，其实席间只有他们两人，因为人少，为免显得太过简薄，不够隆重，房间的装扮、所用的餐具、乐伎舞姬、餐食美酒，都极为用心。

　　当然，比不上柳竽惯见的规格，但她知道，对许韬而言，他真的用了十二分心思，心中感念。

　　这一晚，酩酊大醉。

　　之后发生的事完全是猝不及防。

　　许韬之前做过很多设想，引她来他身边，不动声色，徐徐图之，像蜘蛛结网，一步步引她入彀。等她意识到时，已经是情丝缠绕，无法脱身。

　　然后，两人在铺天盖地的网中喜结连理。

　　战场上，他擅长布局，对她，他亦有完美计划。

　　然而，未曾想，事情的发展总是始料未及。

　　大醉过后，两人睡到一张床上。

　　次日，柳竽在一种烘热和压迫感中醒来，还未来得及因宿醉头痛呻、吟出声，便突然看到一条手臂。

　　结实、健康、肤色略深的男性手臂。

　　然后，她意识到，不但她颈下有一条手臂，她的腰部还搁着一条，甚至有一条腿压在她的小腿上。等于她整个人都被人禁锢在怀中，两个人像一对勺子扣在一起。

　　她脑中一片空白，五雷轰顶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她慌忙起身，眼角的余光看到床上闭着眼睛的许韬，脸上瞬时窜起一股火焰，心中巨震，只想快快摆脱眼前这种令人崩溃的局面。

　　她的动静惊动了他，他睁开眼，一眼就看到慌忙衣袍的她。

　　视线相触，天地宁静，真是难以形容的尴尬。

　　他缓缓坐起。

　　两人身着中衣，可以想见，昨夜两人喝醉，他又牵着她不放，仆人心想两人是好友，索性把两人放在一张床上。

　　并没有发生什么。

　　但也和发生了差不多。

　　许韬试图打破沉默，化解难言的尴尬：“昨晚，饮得太多了。”

　　她没有说话，看不清表情，背着身匆匆系自己的外袍。

　　连头都不梳，胡乱抹了一下头发，就往外走。

　　他一下子慌了，那一刻，她的背影给他的感觉，就像离开这里，再也抓不住她。

　　他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问道：“昨晚我们抱抱了，会有孩子吧？”

　　柳竽顿住，心中涌起千万种不可思议: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心开玩笑？

　　许韬匆匆下床，赤脚跟过来，追着问：“是吧，抱抱会有孩子，可是你说不想要小孩，要不我让大夫过来看看？”

　　柳竽僵硬地转过身来，那种不可思议涌现在脸上：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她不相信他会无知到这种程度，可他满脸的无辜认真是怎么回事？

　　她满心凌乱，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也无心仔细分辨，更无心为他科普什么，只生硬道：“不会。你多虑了。”

　　说完，逃一般地匆匆出门。

　　回到自己的住处，不顾随从异样的目光，吩咐他端水过来，重新洗漱。

　　思绪纷纭。

　　她一会儿想，必须尽快买房搬离这里，发生这种事，实在尴尬，必须冷却一段时间，恢复最初的关系。

　　一时脑中又忍不住回想起两人共枕的情景，脸颊发热。

　　然后，慢慢的，她冷静下来。

　　其实她并非真的不知，他的情意。

　　谁会真喜欢孤独寂寞，无人相伴呢？

　　只是她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承受这样的代价。

　　如果有一个人……

　　不，没有这样的人，哪怕有，她又如何忍心……

　　明明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儿女成群，家庭完整……

　　她托着头，思绪载沉载浮，如雾中幽灵，飘忽不定。

　　不知怎的想到多年前某个片段。

　　似乎刚刚经过一趟寻兄之旅，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浑浑噩噩去了青楼。

　　一般没有朋友或生意时她极少独自去青楼。

　　那日，她不但去了，还是天明时去的。青楼还未开张，她昏头昏脑地撞进去，就听到一阵哭声。

　　她问是谁在哭。

　　一个小丫头偷偷告诉她，是章晗姑娘，章晗很快就要接客了，老鸨逼其喝绝育汤。

　　她笑：“这有何难？”高声道，“我要章晗姑娘，让她来陪我，我会劝她喝下汤药。”

　　老鸨一方面觉得转移了一个难题有些轻松，一方面又不免疑虑，迟疑道：“这，这如何能麻烦您，做这一行的，这也是为她好不是？”

　　柳竽缓缓收起笑，漫不经心道：“怎么，你不放心？不放心过会儿来检查，屋子里凡是能藏药的地方，都检查一遍！”

　　老鸨连忙陪笑：“哪能、哪能呢？您请。”高声唤，“章晗，伺候柳公子！”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章晗。

　　美人梨花带雨，她却并没有心思欣赏，连女子的容貌都没看清。

　　把下人支出去，她端起那碗药，漫不经心地转着碗，唇边是飘忽的微笑：“不想喝？其实简单的很。”说罢，毫无预兆地把药倒入自己口中。

　　章晗惊得双目圆睁，小口微张，连哭都忘了。

　　剧烈的绞痛袭来，她脸色煞白，紧紧抓着椅背，指节发白，微微战栗。

　　她竭力维持着自己的风度不败，缓缓坐进椅中，在侍女回来时，虚弱地吐出一句：“为我弹首曲子吧。”

　　那一日，她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