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24、叛逆（7）

　　正玩乐时，一位小公子突然提到一件事：“对了，七哥，醉月楼的章晗姑娘被左仆射家的郭二郎赎做外室了。上次郭二郎请酒，就在章晗的别院，章姑娘听说我与七哥相熟，暗中求我给七哥带话。我看她的样子，好像很不如意。”

　　柳竽神色微凝，眉头蹙起。

　　醉月楼的章晗，丰姿冶丽，精音律，工诗赋，才情卓著，他接触过两次，得知她的身世，父亲本为朝中官员，因性情耿介，得罪权贵，被贬往偏远之地，没几年，染病而亡。留下她母亲、她和弟弟，生活陷入困境，没奈何，她母亲把她卖了……

　　女子说起此事时，神情凄恻，柳竽怜惜她的身世才情，动了为她赎身的念头。

　　只是后来要南下，这事暂且搁置。

　　半年过去，他几乎忘了这件事，这时听人提起，不觉惋惜：“章晗与其他女子不同，她出身官宦之家，并非因家中获罪才落到这一步，加上其容貌才情，心性高傲，让她做外室，是辱没她了。她的身份又不足以做高门贵邸的正室，进府做妾室，虽然有个略好点儿的名分，但其实还不如外室自在。”

　　不过，章晗不会这么想，或许，这世上大多数女子都不会这么想。

　　她们会觉得，若男人宠爱她，会连些许名分都不给？这宠爱值几何？

　　却从来不会想，这种宠爱本来就一文不值，根本不该抱什么幻想。

　　妾也罢，外室也罢，并无区别。

　　虽觉惋惜，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

　　说起这位郭二郎，着实邪性。如果用一个词评价的话，柳竽只想到四个字:莫名其妙。

　　柳竽素来怜香惜玉且出手大方，在聆音里名声极好。

　　聆音里是京城青楼的聚集地，因这里的女子载乐籍，且每到晚上乐音盈耳，故称聆音里。

　　柳竽对这里作陪的姑娘总有一份旁人没有的体贴。比如，她从不灌姑娘酒，从不言行轻薄戏侮佳人，有客人过分时，还会出面帮忙化解。

　　来这里的客人谁不是当面抱着美人满口心肝，骨子里却是轻视的，只有柳竽，是真的同情、怜惜她们。

　　所以，陪柳竽的姑娘总是最轻松的，且报酬丰厚。

　　更不必说，她们还是柳记胭脂的忠实拥趸。

　　青楼的姑娘更重视容颜，因为攸关她们的生存。

　　时下的胭脂多含铅粉，虽然看上去能使皮肤白皙，但铅有毒，长久使用，对皮肤损伤极大。

　　因此柳竽才会决定做自己的胭脂。

　　在贵妇间打响名号后，他没有忘记青楼这个潜藏的客户群。

　　青楼女身份尴尬，活动范围受限，极少能像贵女贵妇一样自由逛高档胭脂坊。

　　柳竽便在每个青楼选一位姑娘做代理，她可以以较低的价格从柳记胭脂坊拿货，然后平价或者稍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同楼的姐妹。

　　如此，既方便了青楼姑娘，又避免了青楼女与贵女出现在同一场合的刺激尴尬。

　　每过一段时间，胭脂坊还会贴心地推出优惠活动。

　　会听取她们的意见，通过代理反映到胭脂坊，胭脂坊给出相应回馈。

　　这样的胭脂坊东家，如何能不受欢迎？

　　这就是鲁郡侯小公子五千两银子请不到白如柳姑娘弹曲，他却能请到的原因。

　　白如柳是他的代理之一。

　　他太受欢迎，难免衬得别人不受欢迎，比如那位左仆射家的郭二郎。

　　于是，就发生了莫名其妙的抢人事件。

　　柳竽和朋友们在缀锦馆听梦梦姑娘唱曲时，听到有人大吵大闹，非要梦梦过去伺候。老鸨百般安抚不住，千求万求求到他面前，他不欲人为难，便换了一位姑娘。

　　如果说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是意外，那第三次呢？

　　瞎子也能看出这人是有意针对他了。

　　柳竽不是无所事事的纨绔，他上青楼多是有事，对这些闲得蛋疼幼稚无聊的公子哥儿没兴趣奉陪。他秉着和气生财的原则让一回两回，但若认为他性子好，那就错了。

　　第三次，他直接对前来求他的老鸨道:“有两个解决办法。第一，郭二郎抢人，让他直接过来向我要，他不懂规矩，我很乐意代他的左仆射父亲教他规矩。第二，你这个馆现在关门。凡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我体谅你为难，但你若把我的面子一再往地上扔，那么你这个馆不必开了。”

　　他声音很淡，并没有显出生气发怒的迹象，老鸨却听得两股战战，满面羞惭而退。

　　然后，事情平息。

　　那个郭二郎甚至都没出现在他面前。

　　让他充分认识到一个道理，这世间许多横货，多是欺软怕硬。

　　后来一位楼里的姑娘对他说，那位被抢的姐姐私下里劝郭二郎，让他不要有意与柳七爷为难，否则传出去只怕聆音里没人再愿意接待他，岂不落人笑柄，何必呢？

　　柳竽不知那位郭二郎听后是什么反应，总之此后没再发生类似的事。

　　若不是这人突然赎章晗为外室，他都快忘了这号人。

　　他很希望这人是真心赎人，而不是又一场抢人事件。

　　章晗让小公子给他带的话只有三个字:勿相忘。

　　柳竽听后，沉默不语。

　　小公子低声八卦兮兮地问:“七哥，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柳竽反问。

　　小公子握拳，一脸忠肝义胆:“七哥想把美人抢回来，兄弟们支持你！”

　　“别扯犊子了。”柳竽笑斥。

　　小公子“嘿嘿”一笑:“抢回来哪怕七哥不用，也可以时常给兄弟们看看嘛！”

　　“要看去郭二郎家看去！”

　　越说越没边际，柳竽不再理他。

　　小公子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找别人玩去了。

　　柳竽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没想到事情还有后续。

　　章晗让人传话后犹觉不放心，想了想，又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柳记胭脂坊。

　　她让人打听柳竽的消息，听说人已经从南边回来了，她左等右等没等到回音，又想以自己眼下的处境，即使有回音，别人能送到何处？

　　于是她让人打听到柳竽的住处，孤注一掷般地，直接找上门来。

　　却不知她这一番动作，终是传到了郭二郎耳中，她前脚离开，郭二郎后脚便匆匆跟了过来。

　　这时，柳竽正在家中和许韬下棋，听说章晗来见，还很诧异，刚走出门，见到盈盈含泪的女子，尚未说话，后面郭二郎闯进来，破口大骂:“柳七，你这个无耻怪胎，竟敢抢我的女人！你有那降伏女人的玩意儿么？没那个金刚杵贴两根胡子你真把自己当男人了？我呸！把我的人还回来，否则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叫嚣声如同惊雷响彻内院，每一句话许韬都懂，然而组合到一起，却让人费解。他一点点扭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柳竽，脑中霎时如炸开漫天烟云，震惊到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