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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新军之议 ...

  •   不得不说,那些刺客真的挑选了一个完美的时机。大清太平了两百年,不仅御前侍卫缺乏应敌经验,就连顺贞门的护军也压根儿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敢在皇宫门口公然行刺皇帝。

      枪声响起足足过了半刻钟,巴雅尔拖着受伤的胳膊,冒着被流弹击中的风险,冲到车前一鞭子甩在马背上,惊马带着他们疯了一样地往前冲,两个人在车厢里被甩得晕头转向,终于逃出了对方火力的覆盖范围。

      这时才有一队护军从顺贞门里打马飞驰而来。那些假扮成仆役的刺客见事不可为,纷纷咬破嘴里的毒药,吐血身亡。

      载湉头一次杀人,开出那枪后就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浑浑噩噩地被人扶下那辆马车,簇拥着回了养心殿。闻讯赶来的后妃朝臣跪了一屋子。

      一时是宫人上来伺候他梳洗更衣,一时是太医请脉;又有翁同龢战战兢兢,在他耳边喊着什么;又有皇后捏着帕子,嘤嘤啜泣。他只觉得耳鸣目眩,听不分明。太医拉起他的手腕要诊脉,可是他的右手好像不听使唤了似的,死死地攥着那柄左/轮/手/枪,不能舒展半分。

      一时载澍赶来,穿着一身贝勒常服,额上全是冷汗,摘了帽子头顶直冒白烟。他三步做两步进来,直接冲若桐一拱手:“娘娘,逆贼行刺用的火器、轿马、衣物并八具贼尸已经全部到案,是不是即刻宣召三司主官会审?”

      平时若是皇帝因故不能主事,若桐早有一番主意拿了出来,这回却只是轻咳两声,侍立在皇帝身侧并不回话。

      载澍一愣,看到旁边捂着脸哭得伤心的皇后,方知自己莽撞,不由讪讪地笑了两声。

      好在文廷式体察人心,也上来冲皇后拱手道:“如今逆贼踪迹身份不明,颐和园也未必安全,请皇后娘娘赶紧派人向颐和园传话,尽快调兵护驾。”

      皇后终于反应过来,帝党众人都与珍妃相熟,早已在心里奉她做女主人。可自己在这里,他他拉氏不好越过正室发号施令,反倒没人主持大局了。若是平时她倒还有心挣一口气,压一压珍妃的威风,如今这情形还有什么好挣的?

      文廷式递上台阶,皇后便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若桐这才厉声道:“传旨,即刻关闭京师九门,宣布京城戒严三天,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就是英国大使要出城也得三天以后!堂兄你带上仵作,会同三司,给我查那些刺客的身份。翁师傅去颐和园禀报皇太后。太医们退到外边去,先开一剂安神定惊的方子来,让皇上休息一会,一切容后再议!”

      众人似乎找到主心骨,都松了口气,依令而去了。

      宫人打了滚烫的水来,瑾妃亲自捧着,若桐浸湿毛巾,敷在他青筋尽现的手臂上。半晌,载湉终于回过神来,对着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也来了?都怪奴才们咋咋呼呼的……”

      “放松。”若桐隔着滚烫的毛巾,大力揉搓他手臂上僵硬的肌肉,终于掰开手指,把那枪取了下来。4.5英寸口径的枪/支,后坐力不小,载湉没经过任何训练就贸然使用,虎口都被震裂了,掌心里全是血。

      谨妃吓得倒退两步,泪如泉涌。载湉难得没有嫌弃她蠢笨,反而和颜悦色地说:“一点小伤,吓着你们了。回去吧,明儿一早再来。”

      瑾妃知道他和若桐一定有话要说,扶着宫女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载湉方全身瘫软下来,把头枕在若桐腿上,耳朵贴住她尚未隆起的小腹,闭上眼睛享受劫后余生的庆幸,好一会儿才问:“巴雅尔怎么样了?”

      “伤得不轻,我安排了西洋医生给他做手术,子弹已经取出来了,现正在乾清宫廊下庑房里修养。小梳子在那边伺候。”

      “走罢,去看看他。”巴雅尔是他从小一起玩大的兄弟,载湉虽然疲倦万分,还是拖着身子去了乾清宫。

      结果巴雅尔的情况看上去比皇帝本人好多了。他壮得像头熊,子弹打在胳膊上,只是流了点血,做手术的时候用了带麻醉效果的药物,更是连疼都感觉不到了,皇帝到的时候,他正用左手拿着筷子,笨拙地去夹盘子里的鸽子蛋下粥吃。

      载湉神色一松:“别行礼了,坐吧。胳膊几天能好?”

      “半个月拆线就好了。晚上风大,您该在养心殿歇着的。”

      “有那么娇弱吗?子弹在你胳膊上钻个眼儿都没事,朕还能被风吹倒了?”载湉没好气地说。

      巴雅尔挠头一笑:“逆贼的身份,有线索了吗?”

      若桐道:“孚贝勒在查。”

      “您说会不会是意大利人派来的?又或者是……”巴雅尔说着忽然住了嘴,小心地看了看皇帝的神色,把“或者是太后”几个字咽了下去。

      若桐摇头道:“储秀宫动手,绝不会如此明目张胆。”慈禧的手段一向是阴毒,而非暴力。她用一碗毒/药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闹出一场刺杀?

      “也不会是意大利。”门外忽然有人朗声道,却是文廷式进来,对着载湉一揖,“叩见皇上。”

      “免礼,先生坐吧。”

      文廷式拱了拱手,往桌前坐了:“暗杀,从来都是以弱对强、以小博大的作法。越是强大的国家就越是不会采用这种下三滥的作法,否则他们的政要也将面临别人的报复。所以,只有弱小的燕国派人刺秦,却没有强大的秦国暗杀燕王的道理。”

      载湉点头道:“意大利人骄傲狂妄,自视甚高,一向视我们为待宰的羔羊。野狼袭击羊群,自然都是强攻,何须偷袭?”

      巴雅尔挠头道:“那这可奇了。咱们也没得罪旁人了啊。国内的白莲教、太平天国余党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也没这本事啊。”

      “那个刺客受过很严密的训练,”载湉回忆起下午的情形,看着巴雅尔说,“当时他从车厢口闯入,已经瞄准了你,却又倒转枪口朝朕射击。争分夺秒,舍近求远,且熟知你我相貌,完全是有备而来。”

      文廷式神色一变,忽然看向载湉:“陛下,臣有个不成熟的猜测。还记得我们讨论过的地缘政治学吗?其实,这门学说总结起来,无非就是我们老祖宗口中的四个字——‘远交近攻’。相聚甚远、不曾接壤的两个国家,不容易产生领土和资源纠纷,就可以成为朋友。而敌人,往往就在我们周围。”

      “如今中国周边几个国家。印度越南是英法的殖民地,自身难保。朝鲜是受我们保护的从属国,绝无此心。剩下的就只有俄罗斯和日本。俄罗斯从我们手里割走了海参崴,保不齐还想更进一步。日本资源贫瘠,他们的政府对土地和市场的追求达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这二者,都很有嫌疑。”

      “但刺杀本身是无法获利的,它只能让其他国家陷入虚弱混乱之中,起到削弱对手的效果。所以无论杀手是谁派出来的,肯定都有下一步的打算,很可能就是......”

      “一场战争。”文廷式和载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

      一场演讲,一场刺杀,载湉成为了三个月之内连续两次震惊全国的男人。

      全国范围内的各种报刊又一次大卖,“光天化日行刺一国之君,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成为全国百姓共同的焦点话题。

      当然,比起各国势力博弈这么遥远而烧脑的话题,普通老百姓更喜欢传奇惊险一点的故事。

      一日之间,全北京城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编出了几十个版本的皇帝遇刺记。“皇上手持两把遂/发/火/药/枪,左右开弓,连发七七四十九枪,弹无虚发全歼刺客”的话本,传遍全京城。

      监管放松一点的地方,更是有小报登出了《震惊!皇帝微服出宫,竟是为了她》或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私会情人险遭暗杀?》之类的标题。

      开局一支笔,故事全靠编,颇有后世标题党软文的风采。

      “啊啊啊,这都是什么玩意儿?”载湉看得抓狂不已,若桐去拿个毛巾的功夫,就见他臊得连脑袋顶都沉进浴桶里,只留一只受伤的胳膊搭在沿儿上,郁闷地在水底下吐泡泡。

      若桐毫无同情心地捧腹大笑。没办法,担当得起人民群众多少爱戴之情,就要承受得起人民群众多少八卦之心。君不见,日后的英国媒体连威廉王子内裤的颜色都敢意淫,这才到哪儿啊?

      若桐忍笑唤他:“快出来,待会再呛着。”

      载湉靠在浴桶沿上,仰头叹道:“朕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文字狱了——这么倒霉的事,他们还有心情编故事,真是岂有此理!”

      若桐拿毛巾卷起他湿漉漉的头发,笑道:“您往好处想想,至少再也不会有人阻止我们使用火器,训练新军了不是?”

      旁人还在为刺客的身份惊疑不定,她却知道早已心知肚明——再也没有比日本更喜欢使用偷袭、暗杀等下三滥手段的国家了。

      前世九一八事变前,日本人在皇姑屯炸死了东北王张作lin。随后的太平洋战争中,日本又不宣而战,偷袭了美国的珍珠港。

      然而近代战争早就不是以往那种靠将领才华决定胜负的“个人游戏”,而是综合国力的全面比拼。即便成功暗杀对方政府首脑,也只会激起民众更大的反抗之心。

      这一次颐和园和养心殿也难得站在了一起。刺杀发生后不过一个时辰,颐和园便收到消息,当即宣布全园戒严。太后从睡梦中惊醒,得知皇帝遇刺,亦是眉头大皱。

      不管是谁派出的刺客,这场拙劣的表演都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只有在弓马刀枪的冷兵器时代中,她这个母后皇太后才能安享尊荣富贵。而在枪/支这个东西,跟轮船大炮、报纸留声机一样,属于她不擅长却实实在在威胁着她性命的东西。敢行刺皇帝的人,一定不介意多杀一个太后。这下连慈禧也隐隐动心,觉得该组建一支新式军队了。

      当日凌晨,李鸿章的北洋军,张之洞的湘军纷纷接到命令,让他们进入战时警备,随时等候京师电令。

      朝廷上下一时风起云涌。那八具刺客的尸体,更是被帝后两党的人翻来覆去,连头发丝都查了个彻底。但是暂时没有决定性的线索被发现。

      巡抚总督们难免会想,如果是想扰乱大清的敌对国家干的,那他们会不会也冲我们这些朝廷重臣下手呢?

      宗亲王公们也想,妈呀要是白莲教或者太平天国余孽,这些反满反清的势力干的,那我们也姓爱新觉罗呀。他们动不了皇上,会不会来杀我呀?

      比起迟迟查找不到的凶手,更助长恐怖气氛的是御前侍卫们的无能。当天载湉依照微服出巡的标准,带出去整整十六个便衣侍卫。十六个所谓的“大内高手”竟然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全部中枪倒地,巴雅尔的一把左/轮手/枪却救了皇帝的性命。

      连这下连最最顽固保守、最最迷恋拳脚弓马的大臣也不得不承认,热兵器有着碾压一切冷兵器的杀伤效力。连皇帝身边的侍卫都是这个熊样,那我们岂不是更成纸糊的了?

      一时之间,各省督抚纷纷发来请求增加驻军、购置火/器的电报,几乎堆满仁寿殿的桌案。宗室贵妇们更是天天到颐和园嘤嘤哭泣,哀求皇太后派得力的侍卫保护他们,或者开放禁令,允许王府家丁们配枪。

      训练新军一事,更是被迅速地提上了议事日程。太后召皇帝与众臣至颐和园,通过了组建配备火/器的新式城防军的提议,但是谈到怎么组、由谁组这个问题,场面就陷入了微微的凝滞。

      拜康熙去世的时候一言不合围了畅春园、在灵前拥兵继位的雍正爷所赐,清朝的历代统治者都对京畿护卫这个问题,看得比天还重。

      这支即将组建的新军,配备了新式火器,战斗力必将远超原来的守卫部队。

      如果载湉掌握了这支人马,颐和园就在他的掌控之下,随时可以效仿李世民玄武门之故事,分分钟请太后退位养老。

      如果慈禧掌握了这支人马,光绪就永远是她手下的儿皇帝,一言不合就可以圈起来,当人形盖章工具使用。

      帝后两党在这个关键问题上分毫不让,太后想让李鸿章的门生、朝鲜总兵袁世凯来指挥新军。

      然而袁世凯这个出卖戊戌变法的头号刽子手,若桐早就在光绪面前,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黑了个遍。况且有巴雅尔在,这个新军总兵的人选,载湉绝不做他想。

      他轻飘飘地回太后道:“袁世凯在朝鲜为官时轻浮放纵,纳了好几个朝鲜女子为妾,为人未免有贪酷好色之弊,岂堪为一军之长?”

      慈禧道:“水至清则无鱼,武将只要能带兵打仗就好了。”

      然而载湉已经在无数次跟太后的交锋中,磨炼出了政治家必备的一张比城墙还厚的厚脸皮,他迅速提出了一个无耻到连太后无法也反驳的理由——血统论。

      “巴雅尔是乾隆元后所出嫡长女和敬大公主的嫡重孙,正儿八经的满蒙贵族,身具博尔济吉特氏和爱新觉罗氏的血脉,不比袁世凯这个汉人尊贵可信?”

      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恰好打在太后的软肋上。慈禧正是靠以皇室宗亲为首的保守派的拥护,才能稳稳地维持自己“训政”的地位。难道她要说乾隆爷的血脉不尊贵、出过五位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不可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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