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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千里江山万里梦 ...

  •   记忆里他在意过什么呢?母亲?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帐篷?一顿能吃饱的饭?
      可是都没有,他的父亲是最尊贵的王,他却饥寒交迫地流浪。
      他想要夺得的,是曾将他抛弃的。
      有什么必要拒绝?他可以,他比他所有的哥哥都要强大,尽管幼时,他身上一半中原血统所带来的略细腻的容貌,被他们狠狠地鄙夷。
      至于那个姑娘,本不在他的计划中。一个小公主,没有任何好的或是坏的“据说”,她太安静太不起眼。
      不过他想错了。
      他没有碰她,因为她不愿意,这种事情若要强来,又无趣又麻烦。不过这加深了她给他的印象,安静,不起眼,还有些胆小。
      他想错了。
      这姑娘也太自在太跳脱,赏月喝酒,骑马射箭,还男装翻墙。他看着那娇小轻快的背影,扶额轻笑,帅府又没拦她,做什么非要翻墙?
      怕是在宫中养成的习惯,真够那皇帝头疼的。
      她是个有趣的女子,这出乎他的意料。待他见到她的寝殿,又是一重意料之外。
      她有趣,却不纨绔。他略看了一圈,觉得这姑娘极聪颖,若是男儿身,也不知能翻覆几许江山。
      不过是女子也很好,男子可嫁不了人。

      她进入他的计划之中。
      待陈国覆灭,这公主该当如何?
      他没想好,他想不好。然后是一步乱,步步乱。
      是这中原的酒像她,清澈淡香,入腹却足够醉去仙人三千,眠了凡人万年。是夜空深昧,亿万星子却不肯亮一些,只洒下些许微光,拨乱人心弦。是她听见他心悦他人时太漠然,是她伸手的动作太像挽留和索取。
      是天时地利人和,促成一场迷梦般的情事。
      他觉得圆满。西戎以强者为尊,只要他足够强,就能将她留在身边不遭非议。
      可是他忘记了,这姑娘随和,却骄傲,他能挡住流言蜚语,却挡不住她。
      他纤细的小妻子蹑手蹑脚地下床穿衣,他好梦初醒觉得人间美满红尘软香,拉住她唤一声她的名字。
      然后他看见这柔软的身体里有多么阔大而坚硬的冰山。
      她迫不及待地将他推给另一个女子。

      很好,她不愿留在他身边,那便送走她。毕竟是跟他有了肌肤之亲的女子,送到宫外,平凡地安稳一生,亦不算亏待。

      她落马,他相救,她礼数周全地道谢,离开。
      像每一次,她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出鞘的利剑,直直刺入谁的心口。

      再后来是分别,他心知此去恐是永别,再见也非故人,终究没忍住去找了她。赠礼?他不需要赠礼,只是垂头看着铺满地面的如水月色,记起中原有句诗,愿逐月华流照君。那么多痴心女子,怎么偏偏就是她。

      她从来出他意料。
      春何城外的西戎营地绝不会是那个谨慎保守的守将的手笔,援军不知深浅,回攻天离要有把握得多。
      她来得很快,原本他想的是两日后。
      那主将身影太瘦弱,他一箭射出即心生不安,然后预感应验,那人回头,厚重盔甲里一张温婉秀美的脸。
      没来得及想太多,她身侧他的属下已然举起了刀,他大声喝止,刀一翻改为扁平的刀身对着她。
      还没松口气,她就被打下了马。
      她不可能避不开,这姑娘怎么傻成这样,他以为她做不到的时候她做给他看,他以为她一定可以的时候她却又不堪一击。
      他下马奔过去扶起她,却见她昏了过去。
      不对,怎么会这样,她哪里像是这样脆弱的人。
      心头的不安在他看见手上浓稠的血液时轰然炸响。
      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身体里哪里来的这样多的血?他顾不上指挥攻城,抱着她回了营地,她身下的血仍不断涌出,涌出,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抽干。

      她活了下来,可他们的孩子死了。
      拜他所赐。
      她恨不恨他?他不敢想,只觉得痛恨自己。他所有经受的苦难,都不堪偿还他所犯。
      在她醒来之前,他让她的属下送她去往南方。战火自北漫延开来,他将直入皇城,不至祸及南方。
      他失去了她,他想。
      或许,在她带着有暧昧痕迹的身体,背对着他说出那样决绝的话之时,或许,在他站在安静的院落中,最终还是奔赴与她敌对的国家之时,他便早已失去了她。

      可是她从来出他意料。
      她踩着白袜,单薄的素衣,披散的长发,踏过她父亲的血泊,去捡起她父亲的佩剑。
      他突然觉得不知所措。他在她眼前,杀死了宠她如宝的父亲。
      自从初见,仿佛每一次见她,都在失去她,即使,他突然意识到,他从未拥有过她。
      她才十八岁,却憔悴成这样,面容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手脚愈发瘦了,泛着乌青的颜色,发梢干如枯草。他还记得她润泽如流墨的好头发。
      纵然如此,她却依然站得笔直,招式动作没有力气却精准,一分不差地引着他刺进她心口。
      利落而残忍。
      而她温柔地拥着他,姿态深情。
      万千情绪一并上涌,在他脑海中碰撞厮杀,同归于尽。
      他茫然地后退,她根本没有拉住他的气力,软倒下去。他如梦初醒,又上前抱住她。
      半跪在地,他看着她以依靠的姿态卧在他膝头靠在他怀里,说起的却是她父亲的后事。他还有什么不能答应她的?他忽然升起一种虚无的希冀,他期望她说,你跟我一起去死吧,然后他将拿着那把杀死她的剑,杀死他自己。
      然而没有,她闭上眼,喉咙一动,呛咳出眼泪。
      不,没有人会咳出这样多的泪水。
      他第一次见她哭,生机渐褪的面容上水珠盈然,仿佛要流尽一个女子一生所有的泪。
      她嘴唇翕动着,他将头埋下去听。
      “聂回,你怎么能这样呢。”
      “聂回,你为什么要喜欢别人,我也是良瑾,我也是良瑾啊。”
      “聂回,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聂回,白良瑾,不该,喜欢你。”
      后来的一切他都记不清了,无非就是一个盛大王朝的开端,而他忘记,不只是在很久以后他行将就木之时,就在当这蛰伏已久的花朵盛放,他忘了它如何一瓣一瓣绽开。
      只记得有谁的眼泪艳烈,将这花朵衬托至黯淡无光。
      他一生传奇,在陈国白衣封帅,在西戎从最卑贱的王子到最尊贵的王,带着一个游牧的民族入主中原。
      他是明君,海清河晏,后宫端肃,每一个决定都在无数的谏言洗礼之后做出,他从不犯错。
      除了一个小小的,无关紧要的谎言。
      他什么也没有错过,什么也没有失去。
      “这世上,从来就只有一个良瑾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千里江山万里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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