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扬小说集》凌扬

8、给爱情一口气

　　给爱情一口气/凌扬

　　大学后一直在工作，为事业而努力，为理想而奋斗，直到突然有一天，觉得自己好累好累，连自己也丢失了。也是突然的决定，让我斩断了所有的羁丝，不再去惦念曾经的成功与现存的财富。我来到了丽江。
　　在丽江住了一个月，这里的山山水水风风物物已经浸染进我的身体里。丽江便如一个清纯亮丽的姑娘，当我遥远地思想她时，她是如此的清晰温暖，而当我走近去触摸她时，她却仿如一个笼着轻纱的梦。身处丽江，我不敢想像爱情的味道，也抗拒着自己不要在丽江发生一段爱情，因为那多半会伤害了丽江的。
　　以丽江为点，我周游了附近的风景，在另一个环境看着另一类人的生活，开始留恋起以前的日子了。八月的一个上午，我一个人蹓跶在清清的空气中，旁边是一条凉凉的小溪，感觉自己只是空气中的一个分子，漫无目的的飘游着。溪的旁边有一段栏杆，我想想看看溪里的水流，抓着栏杆撑着身体便静静的看。
　　身处的位置上有一株长得非常浓密的树，太阳正对着它，时有一片两片泛着金光的叶子悄落在溪里，随溪水流向远方。古旧的石路来往着这里或那里的男女，我也不曾留意他们的样子，只是对着溪水发愣。好像身边来了一个女孩，不太注意，只是隐约觉得那女孩在拿着手机说话，然后口中念念有词般读着一段数字。手臂上一瞬间的清爽，大概是树上落下的一颗晨露吧。溪水里跃出了一条浅金色的小鱼，喜悦中吓了我一跳。我自我解嘲般笑笑，一转头，刚好迎着一张清丽的脸庞。
　　她也对我笑笑，笑容间带着一阵惊慌，更令她的脸上多了一份妩媚。我自问不是那种喜欢结交异性朋友的人，转身走了。鞋后跟一下一下叩响在石板上，传来一阵一阵清楚的叫声，我喜欢这样的走路方式。来丽江后，我才发觉自己有用鞋子弹奏乐曲的天份。走了十来米，很愕然地告诉自己有人在跟踪自己。
　　我为自己生出这样的一个想法，更感到愕然。你以为你是拉登呀？天上地下都有美国人跟着你？想虽是这样想，但心里老是不踏实，希望验证一下自己是否真那么被人看得起。我故意停了一会，后面的人也停了下来。我看见前面有一条横街，于是决定在那个拐角处，把跟踪自己的“敌特分子”揪出来。
　　我边走边想，会不会是自己以前得罪了人，现在人家来报复了？这一想，可麻烦了，因为脑海里立即涌现了一大堆曾有过交往的人。这些人中，是友是敌，真不是那么轻易说得清楚的。叹了一声，只怪自己这几年来太注重在金钱的获取与职位的升迁上。到了拐角处，我一闪，贴进了横街的一壁，张目等待跟踪者的出现。
　　那人出现了，闷头闷脑便赶入了横街，一点跟踪的本领都没有，真羞到家了。她走过了头，我反而站在她后面。她看着远处空无一人的街道，犹豫地停了下来，大概在为跟丢了人而懊恼。
　　早从她踅进横街时，我已看清了她的容貌了。这个姑娘便是刚才与我相对而笑的那位。她这是为什么呢？一闪念间，我心里转过几个可能。她看着我样子很帅，一见倾心，所以忘乎所以的跟着我？想到这可能时，我自己都忍不住发噱。你以为你是查理斯王子？！
　　我没有出声，只等着对方有什么反应。奇怪的是对方回过头来看到我时，竟一点都没有失败与惶恐的神色，脸上泛溢的则是兴奋与失而复得的表情。她几乎带着一点点蹦跳的方式走到我面前，说：“还以为你走到哪了，在这里想偷窥女孩子？”我听了，顿时一阵语塞，我在心里问自己，这究竟是谁该被质问？她看我没有答话，笑吟吟地说：“伸出手来。”我条件反射般问：“你想干啥？”同时摆出一副战斗的准备。
　　她再向我贴了贴，我的毛孔马上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幽。她还是笑，脸容是一派清纯，如丽江的水，不存一丝的杂质。我想，我这态度是不是太伤人家了？她听了我的话，却一点不在乎，说：“让你伸出来便伸出来，少那么罗嗦。”语气俏皮中带着命令。我想伸便伸吧，就权作做手部运动，于是把右手伸出去。她惊呼着说：“怎么这么蠢，不是这只手，是那只手。”我没好气地说：“小姐，这究竟是谁蠢，你说清楚点。”她摆出和解的姿态，说：“好，我们都不蠢，那你伸出你的左手来。”我想自己本应是主动的，可如今却受制于人，太被动了。我一定要争取回我的主动权，我问：“我凭什么要伸出左手给你看，你是算命先生？想为你的闺中好友找对象？”她“吃”的一声，笑了，说：“我还用看你的手相，你的面相已告诉我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我连忙问：“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刚说了这话，便怪自己在女孩子面前实在不争气，这么快又被剥夺了主动权。她说：“你是一个身怀别人密码的人，可是却不能用这密码敲开别人的门。”我没想过，她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好像有哲理的深奥的话语。我说：“那又怎么样，与你有什么相干？”她说：“这当然与我有关，你是身怀着我的密码呢。”我又吓了一跳，想，这太不可思议了，同时脑海中飞过一些玄幻的可能。我说：“我们前生有过一段经历？”她“呸”了一声，说：“你想哪里去了，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迷信！乖乖伸左手来吧，我有事。”我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伸出了左手。她说：“把手反过来，手背向上。”虽然觉得与这个姑娘谈话有意思，可也不想阻碍人家的时间了，于是就按着她的意思，把手背向上。
　　她再向我贴近一点，吹气如兰，低头看我的手臂。我顺着她的眼光，才惊觉自己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串数字。看样式，是一部手机的号码。我问：“是谁写下去的？”她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写下的，刚才我只找到笔，找不到纸，所以写在你的手臂上了。”我问：“这是谁的手机号码呢？”我这是纯粹恶作剧式的发问，并不希望她会老实回答。她拿出手机按着数字输入，说：“这是我前男友的手机号码。”我叫了一声“娘”，心想糟了，这会惹起人家的一段伤心往事。我说：“对不起。”她把手机放回包里，说：“没什么。”我突然想握一握她的手，说：“小姐，我伸出手多久了，还不赏面互相介绍一下。”她“哦”了一声，说：“是的，竟忘了。”然后也伸出手来碰触到我的手掌。她的手指一到了我的手掌处，我便忍不住用力的去感知那种舒服的味道。好多年了，我一直在拒绝异性的过份接近，为的是不要让自己在事业上分心，然而在此时此刻，我很想很想真真切切老老实实的去爱一个人。我的血液化成一条条羽毛在撩拨着我的骨肉，让我全身发痒。我说：“把你的手机拿来。”她不明所以，但还是从包里拿出了手机递给我。我接过来，输入了自己手机的号码，说：“有空打电话给我，与你聊天很开心。”她把手从我的掌中抽出，说：“我叫静，刚来丽江三天，我想我可能会找你作我的伴游的。”我听了，高兴地说：“荣幸之至。”第二天早上，静来电，果然想找我这个免费导游。我当然欣然同意。其实我已经订了三天后飞回广州的机票了，可是遇上了静，让我觉得花一段时间与她在一起，将会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我想，人其实很容易向自己的决定妥协的。我现在便少有地承受不了内心的诱惑。
　　静一出现在我面前，便问：“泸沽湖有什么好吃的？”我说：“琵琶肉。我喜欢。”静好一会看着我，说：“琵琶骨上的肉？”我摇着头，说：“不，那是摩梭人家的一种腌肉，用猪膘肉为材料。”静张了张嘴，好像反胃一样，说：“少吓我。你是看着我瘦，想让我增肥吧。不过也好，算你合格。好，我们出发到泸沽湖，看那美丽的湖、看那美丽的姑娘、看那美丽的风情。”这一路上，我便与静一起，走了不少地方，虽然大多是我“旧地重游”了，但是却玩得很开心。静身材苗条，却不是靠节食换来的。她喜欢吃，走到哪，吃到哪，直吃到撑不下，连我这个出名的老饕都服了她。
　　半个月后，我们回到了丽江。经过了车子走在曲折危险山道上的惊心动魄，经过了一起走在美好风景中的狂呼乱叫，我们竟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超友谊关系了。当然，这是我觉得的。至于她，我不知道。她一直没有说过她与前男友的事情。她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却每当话语快与前男友擦边时，她便聪明地拐个弯说别的。
　　静是湖南的。人说湘女多情，我不敢怀疑。下午的时候，我百无聊赖的来回了一遍酒吧一条街，然不想到任何一家酒吧里耗费时间，宁愿这么一个人的走着，默默地感受周围的一静一动。静说她想多休息一会，所以没有打搅她。
　　到了新义街，记起了半个月前时常留连的一家咖啡屋：简爱咖啡屋。当时看到简爱两字，我的心里便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那一个可怜的女孩，经过了那么多的苦难，总是让人同情又生出敬佩的。
　　走进了咖啡屋里，坐了下来。看着远方玉龙雪山的圣洁，喝着现磨的小粒咖啡，不禁又想起了与静一起时的情景。从未想像过记起一个人时，心中会这样的兴奋，我怀疑我真的对静有了情意。我想，爱她又怎么了，人之常情，用得着心内忐忑？
　　正在全心想着该如何向静开口说出爱意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我只觉得身体晃了一下，说：“坐。”她坐了下来，问：“为什么喜欢这里？”我说：“这里环境优雅，格调清淡，特别是简爱这名字，让我有遇见老朋友的感觉。”静“嗯”了一声，继续问：“罗切斯特值得简爱去爱吗？”我说：“只要简爱说值得，那便值得。爱情首先是单方面的，然后才是双方面的。”静说：“单方面的爱情修不成正果。”我想到自己了，说：“单方面的爱情，或者会更长久。”说了这么一段话，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我想，你说的什么呀？你的恋爱经验并不丰富，怎么说起话来，却像一个专家？这个问题实在难以解答，或者男人会在女人面前显得聪明吧。侍应生拿来了咖啡在她面前。她注视着杯中的咖啡，好像想从色泽中看到一点什么。我继续看着远处的玉龙雪山，开始想了解面前这个女孩子的内心世界了。
　　她说：“我与他还有机会吗？”她的声音很平和，但在我听来却有点突兀。我问：“谁？”她低着头，说：“我的前男友。”我暗叫一声苦，说：“机会总是存在的。”一个女孩子在希望与失望中徘徊，我不忍心断然说没有。
　　静浅浅地呷了一口咖啡，说：“他是一个不喜欢受到约束的人，我却有一点依赖的习性，所以为此，我们总是吵。吵得多了，彼此心里都有着一根刺。”我说：“刺在肉里，不好受。”静摇了摇头，说：“不好受。”我以为静会说出她与前男友的具体矛盾，想不到只是这样虚泛的一句话。我想，爱情是虚的，爱情的事件也是虚的吗？
　　我真想静从过去中解脱出来，好好考虑一下眼前的我。我想到了一个故事，说：“你知道丽江城为什么没有城墙？”静等待我说下去。我说：“传说古代丽江的世袭统治者姓木，而建筑城墙势必如木字加框成\'困\'字。”我看着若有所思的静，说：“一株树木好好的站着，爱往哪里生长便往哪里生长，何必作茧自缚呢？”静笑了，说：“真庆幸能认识你，你的话我全明白了。”我想，但愿如此吧。
　　我们一直坐到日落西山，然后到挂满红灯笼的酒吧一条街里尽情发泄。这一夜，我疯狂了，有时还趁势搂着静，贴在她耳边说些话儿。我想，在外人看来，我与静俨然一对情侣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旅馆的。一直睡到中午，惺松朦胧间，想起了静，希望她会愉快地到来我的身边，告诉我她不会作茧自缚了。我笑了。伸手拿放在桌上的手机时，手机响了，是静。我问：“静，你哪里，我想你。”静嘻嘻地笑着，说：“我也想你。多谢你昨天对我说的故事。我现在机场的路上，告诉你，我以后不会把自己困起来了，同时也不会把心爱的人困起来的。有缘再见。”我整个人木了，嘴角却掀起了一丝笑容。

　　凌扬/2004.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