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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汴梁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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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女子
“咚咚咚”,一阵急鼓响,如前线拼敌忙。鼓声惊破了威严的开封府衙,把早晨细雨后的空气分成两半。
一个女子被带到分两班排列的公堂。公堂公案后是一脸乌黑的包拯,旁边站着一脸斯文的公孙策。
“堂下所站妇人,哪里人士?”
“汴梁女子。”
“为何不下跪?”
“生成一副直骨头。”
“嗯,好。张龙、赵虎给妇人座椅。”
张龙、赵虎领命,拉了一张座椅在妇人旁边。
“堂下妇人,请坐。”
“不坐。”
“嗯?你!”
“一副直骨头。”
“好,果然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谢大人。”
“汴梁女子为何击鼓?”
“告我夫。”
“清官难断家庭事。”
“家为国之本,不审家事即不管国事。”
“好聪明。那递上讼词。”
“没有。”
“嗯?!”
“但我可以当场写就。”
“王朝、马汉置案备砚墨,看她文笔如何。”
王朝、马汉领命,把一张小木桌放在女子面前,然后把文房四宝置在桌上。
汴梁女子轻执毛笔。这果然是一支好笔,看得出毫毛是精选了迹峰山兔的腋下毛,经过扯、切、刮、梳、捆的程序时也是相当严谨的,笔杆上还刻着汴梁城内最有名的商号。汴梁女子浅蘸笔锋,迅即落纸,然后笔随意走,文不加点,好快一张纸便写满了字。汴梁女子优雅地放下毛笔在桌上。早有包兴拿起纸张送到包拯案前。包拯仔细观看,越看越紧张。公孙策凑近探看,发现这根本不像是一篇讼词,倒像是一个爱情故事。
大宋明道二年初春,我与丫环小蛳在汴河游览时,但见河里水波粼粼,小船摇桨,河岸上柳枝吐芽,燕子翩飞,一派佳景。脚下是一条古旧的青石板路,对河的一面起满了茶肆、当铺、酒楼、杂货铺还有赌坊,这些店铺前不远的地方散杂着一些小摊档,有算命的、有斗鸡的、有斗狗的、有卖花生瓜子和各式小点的等等诸如此类不可胜数,汴梁城的繁华在此已见一斑。
我平时最爱侍弄稼穑。我家的花园里便种满了小麦、高梁等庄稼。正走着,看见旁边有一家卖种子的店铺,我忍不住便携着小蛳进了去。
一进去,便给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赶了出来。我有点气不过,便质问他们:“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他们一言不发,只是装出拔刀的样子来吓人。汴梁女子也爱舞弄锄耰,难道会惧了他们。小蛳也以舌剑唇枪来帮我。
“你们为什么欺负一个弱质女流?”从铺里走出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公子。
小蛳大概看的男人少,一时愣了,张开了的圆圆的嘴巴如一条黄河鲤鱼的鱼唇。
“兀那女子为何无礼窥视我家公子?”一个彪形大汉喝问。
我看看小蛳,小蛳看看我。天,原来我竟也是像小蛳一样张开着圆圆的嘴。
我说:“我想看就看,汴梁城是他的?”
那彪形大汉胡子根根竖,怒气冲冲,伸出葵扇一般的手掌就要来推我。此时他家的公子喝道:“休得无礼!”
我与小蛳站成一排,真想不到从真定县来到东京几天,便遇上这样的事情。
那公子手执着一把绣金纸扇,谦恭地问:“请问小姐芳名贵性,仙乡何处?”
我“扑嗤”一声笑将出来,说:“你问这何用?想对亲家?”
那公子听了倒也不怒,说:“我姓赵,上受下益,希望不久将会受到小姐的益优。”
“你姓赵?当朝天子也姓赵!不过在这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的汴梁城,姓赵的也不见得个个是帝门之子。”我揶揄道。
公子“嘻嘻”一笑,说:“小姐,我现在有事在身,要先行告辞了,我们再会时一定是夫妻之名了。你回去让爹妈置备好嫁妆,准备新郎的迎娶吧。”
我“呸”了一声,说:“就你?!你也配?!”
那公子再不搭话,带着几个彪形大汉,扬长而去。我在后恨得牙齿磨得沙沙响,心却跳得咚咚快,脸上火一般烫热。
小蛳伸手来摸我的脸,说:“小姐,你的脸很红很热呀,你别气呀。”
我说:“我气什么?走,我们回家浇水灌庄稼。”
这一年的晚秋,我要出嫁了。要嫁的那个人就是赵受益那家伙,真想不到他竟神通广大到这程度,让人家嫁他就真的嫁了他。说心里话,打那天见过他后,我的心思便常出岔,梦里也会有他的身影出现。渐渐地,我便对他有了一种依赖,觉得他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所以当他向我家下聘礼时,我竟忍不住从内心里喝一声彩,心头的大石才放下。我轻轻掐着花园内庄稼的嫩芽,全身舒服的痒着,我想我注定是他的人了。
我带着小蛳从我的娘家进入到他的家。他的家很大,大得没法丈量。他是这么说的,我也就信了。
我的爷爷曹氏曾当过本朝的枢密使,自幼我便研经读史,最爱的是练习兵法与书法,当然少不了的是,我更爱耕田种地,在种养庄稼的过程中,我能享受到很大的乐趣。到了我夫君家后,才发觉他原来已经有了许多妾氏了。他对我说,他很快便会扶正我为妻。我也就信了。他让我管理他其他的女人,我就帮他管理。管理的方法,就是让她们跟我一起种庄稼。我与她们在苑内开了一块好大好大的地,然后带领她们捋袖拉裙弯腰低头种麦打谷采桑养蚕。
景祐元年,他把我扶为正室。一直以来,我们相处得很要好。早上他到外面打理家族生意,晚上回家后常常是到我的房子里鬼混。他说他的生意很不好做,手下无能,导致竞争对手有机可乘,想实行改革,又遇到重重阻力。我知道他一个人管理着那么大一盘生意,实在很困难,因此便每为他出谋划策。
他总是夸我聪明。看得出,他对我的依赖比我对他的依赖还强。他说,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会被人暗杀的。我听了,倒抽一口凉气,只可恨自己身为一个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去为他排难解忧。
他纵容着我,他宠爱着我,他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而从不干涉。我很喜欢摘我种的菜,然后烹得翠闪闪,一盘子一盘子的送到他的面前,让他吃得有滋有味,而我就看得很幸福。
有时我想,这个男人,如果能放弃掉祖宗留给他的生意,与我隐居村舍,那该是多么逍遥自在。女人都是爱幻想,常常便幻想不切实际的东西。放弃生意,纵使他愿意,他的手下也决不愿意,因为他们都倚仗着他来过生活的。一个人活在世上,是很不容易的。
不容易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一夜,我与他正相拥而眠,突然外面呐喊声起,我与他赶忙穿戴整齐,然后让已在门外久等的侍从进来。
他问:“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侍从答:“外面有一千多人把房屋给包围了。”
“谁?”他喝问。
侍从答:“好像是反对革新的司马氏。”
他气得破口大骂:“可恶!”
我问侍从:“房子上面有没有敌人?”
侍从答:“还没发现。”
我说:“那好,你把这里所有的仆从叫来。”
侍从走了出去。
我立即把房屋里的灯全点亮了,在门外也挂起了几个大灯笼。大灯笼在午夜的凉风中被吹得晃晃荡荡,刹那的错觉还会以为是敌人的声浪所致。我仔细倾听了一下声音,发觉屋前聚集的人数比较多,其他三个方面的敌人相对少,恐怕只是起震慑的作用。
敌人一点也没有伏击的意图,他们明火执仗,在房屋三百尺外形成一堆比较光亮的空气。我退回房里,他说:“他们怎么能这样?”
我说:“冷静。”
他点了点头。
这时,几十个男女仆从已经进入房里了。我对他们说:“形势格禁,现在是你们为主子出力的时候了。如果能击退敌人,我保证你们将会得到最大的赏赐。好,你们都从头上割下一绺发下来,事成后论功行赏。”
仆从们纷纷把一绺头发放在我面前的一张桌子上。我满意地笑笑,说:“为今之计,只能智取。我现在命令有武功的男人立即隐蔽地爬上房屋上面,抢占制高点,如发现有敌人,马上铲除,然后待我掷杯落地后,大刀杀向门前的敌人,务必在气势上压倒他们,不能有任何畏缩的表征。女人们则分头置备桶盆并装满水,准备敌人放火时扑救之用,守卫房屋的几个侍卫则留守在房里,以待差谴。”
我吩咐完毕后,坐在丈夫的旁边。他深情地望着我,烛光下,他的眼里充满了感谢。我感觉全身暖洋洋,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一个女人,有什么比为丈夫在危难的时候分忧更高兴的事情呢?
过了一刻钟左右,我告诉已整备妥当的侍婢们:“把所有布匹、棉被等布料全部用水泼湿,之后堆砌在房屋的大门后面及两边。”
他问我:“这是什么用意?”
我说:“这是疑兵之计。”
湿布料都高高地堆在大门及两边后,我对侍婢们说:“把所有照明的灯具全部弄熄。”
灯熄了。黑暗中,有一种危险的杀机。我紧紧的捉着丈夫的手。
外面的敌人大概也乱了方寸,不知我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声叫嚣着。我们一声儿不发。这时只能让对方觉得我们有制胜的方法,心生恐惧,我们才能赢得这场胜利。恐惧,是失败的前兆。
有一个人在外高声吆喝:“姓赵的,你死期已到,不要故弄玄虚了。最好是及早让出位置,那还有生路可走,否则我会放火箭把房屋燃为平地!”
对方看我们仍然漆黑一片全无动静,果然向房屋里射来了火箭。带火的箭射在湿湿的布料里,“咝”一声便熄了。即使有漏网的,很快也在侍丛们的努力下扑熄。
一阵急如骤蝗的飞箭过后,对方的箭雨停了下来。
我对丈夫说:“他们慌了。”
于是立即让侍婢们把湿布料移下,重新点燃了蜡烛与灯笼,房屋里光明一片,我对丈夫说:“你走出门外,告诉他们范将到来,并喝令他们撤走。”
丈夫脸现紧张地说:“有危险吗?”
我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点了点头,拉开大门,昂然阔步跨出了门槛。那一刻,我看着都为他那股英气所慑服。他旁边各站着一个侍卫,他对着敌人喊:“司马,你知机便快快撤退,从此既往不咎,如若不然,我已调来的人马一定会把你剁成肉酱!”
外面一个人尖声回答:“姓赵的,你别唬我了,我今晚要与你玉石俱焚!”
他说:“司马氏,恐怕你千算万算也不会料到房屋里会有一条秘道吧。刚才趁你发箭时,我已派人通知了范,他带领的人马很快便会到来。”
那人犹豫了一会后,“嘿嘿”奸笑,说:“看我现在便宰了你!兄弟们,动手!”
我在房屋里看时机已到,对丈夫说:“你快退回房里。”
他回房里后,我让一个男侍卫假装范的声音:“奴才带领的人马已将敌人重重包围!”
我把手中杯子重重掷在地上。一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在地上碎出千朵曼陀罗。
杯子落地的刹那,屋上的早已埋伏的侍丛如狼似虎般跳下来,冲向敌人。我带头呐喊起来,一时声浪急促如万马奔腾卷起沙尘滚滚。
听着刀剑相交的拼杀,我相信对方一定会因为心虚而撤退的。果然没多久,一个侍丛进入房子里,说:“禀告主人,敌人已经逃走。”
丈夫听了,高兴地说:“好。”
逢凶化吉后,丈夫对我更是多了一份感激。我们常常出双入对,燕语呢喃,旁若无人。
如胶似漆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都不知是什么原因了,我怀过孩子,可惜都养不大。我伤心至极,心生有愧,他却一点也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反倒对我越加怜爱。作为一个女人,心思缜密,我看得出他极渴望有一个孩子来继承祖宗的生意,所以我把他族里的一个四岁的小孩收来抚养,并日夜教导。他也默许了。
哪料,昨天我因为那个姓尚的女人采桑时不肯尽力,教训了她一顿。她便向我丈夫告状。她是什么呀,她是一个妾氏,也敢这样顶撞姐姐?
丈夫偏又袒护了她,说我不是。想我为他干了那么多事,他居然为了这事来教训我,我气得哭了。后来越想越气,索性来府衙告他辱骂妻子之罪。
包拯看完了这篇“讼词”后,问:“汴梁女子,那么被告呢?”
汴梁女子说:“被告就在本城之内,你可以派人去抓他。”
正说着,有一队人闯入了府衙。包拯细看,走在前面的竟然是当朝皇帝仁宗天子,赶忙下跪。
仁宗对包拯说:“包拯,这案由我来审。”
包拯说:“可是……”
仁宗问:“这是我的家事。”
包拯说:“家事?”
仁宗说:“率土之滨莫非皇土,朕的国,即是朕的家。”
包拯说:“皇上所言甚是。”
仁宗说:“好,把那汴梁女子带回福宁宫,我要好好的审问。”
包拯说:“皇上不会把她收为贵人吧。”
仁宗说:“这是你管的吗?”
包拯一阵汗颜,再不敢言,只眼睁睁看着仁宗把汴梁女子抱在怀里,得意洋洋地走出府衙。
有一个太监用胳膊肘顶了包拯一下,说:“你还不知道吗?那个汴梁女子就是当今皇后。皇上的家事你也要审?”
2004.1.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