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章鸮笑

5、伍，三日

　　东皇钟，巨大编钟上重音的部件，以角端的腿骨、鹿属的皮、白驹的蹄子锻铸而成。穿钟而过，纵可以朔千年，横可以通阴阳。你的思想可以通过它走到任何除了“昨天”以外的地方。
　　神兽身上的部件做的钟，自然不比寻常。东皇钟处身于一片虚空之际，只有那把刀可以触碰的到。此刀不知何方高人铸造，世间一切因果轮回都可触及，而且它是有刃的刀，所以几乎碎金裂石断情斩恨无所不能。
　　扶苏和她其实一直在千年前的皇陵里，他们是通过东皇钟来到今世的。
　　至于五十年，从头起就是个骗局。她一开始就知道公子扶苏以杀术士做文章，却不知道扶苏与术士是同一人。术士死后，她几乎怨恨扶苏入骨，几度串通卢生、吴广、项羽等人企图谋反，杀扶苏，刺秦皇。得知术士身份，自然想到自己若不是公子扶苏以身份罩着，早死了百八十回。接着想起往日自己对待扶苏……
　　她疯了。
　　不论扶苏给她说什么，她都相信。她的执念只剩下一个，就是要偿还扶苏的好。扶苏长生，她要陪他。
　　“所以我一直让她去借五十年，其实只是叫她不要因为陪着我而倦困。她的思想一直在东皇钟里面穿梭，就可以看不见自己的衰老。这样到她死去那天，她会轻松些。”这一段娓娓道来是扶苏的口述，直言不讳，使他没有什么深意可以挖掘。但是之前关于“五十年”的叙述和她给予的历史内幕一样，是直达脑海的。唯一不同的是，她播放了冗长的影像，赘述了诸多是是非非，晦涩难懂。而扶苏的回答概念般简洁，却让他醍醐灌顶。
　　面对着扶苏的思想，他很伤心。
　　想张口说话，不知如何言辞。
　　他知道面前是通过东皇钟自千年前始皇陵来的，是扶苏的思想。他知道通过钟可以传达思想。他希望思想是可以共通的。
　　‘答应她的汤远来不了了？’
　　‘是，我也没想过会有多少个五十年。’
　　‘你答应她的有多少会兑现？’
　　‘我答应娶她。’确实，这一点扶苏兑现了。他清楚看的扶苏的思考停止在了“娶她”这个结点上。他好像看见了错误的根源。
　　扶苏明白他的那种了然‘不一样，在我那个时代，我与你不一样。’他知道扶苏不是在辩解，他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不用辩解的人。因为在他的时代，确实没有多少人看见过他公子扶苏犯错。
　　他回忆起自己的一辈子，最后的画面是他再入轮回，下辈子再由她目送离去。如此循环。
　　他想要将扶苏的思想剥离出去，这时候他看见的画面让他驻足。
　　扶苏风华仍旧，坐在那金山银海中间，月白高台之上。墨翠王座盘虬卧龙，龙鳞雕琢细腻，之间垢了灰白色尘土，那尘土因为厚重脱落，又再一次积满，描尽了时光的苦涩。
　　扶苏就那样坐着，看他眼前浮华梁栋慢慢风化、腐朽、消逝。周围一切都迅速变化着，包括他怀里的佳人。
　　她一点点衰老腐化殆尽，唯留得一具枯骨。
　　待千年后，人们若是成功开启秦始皇陵，看见风华绝代的帝王俯瞰人间，怀里拥一具红粉骷髅。
　　人们总是寻思长生，期待着有朝一日得以长存于世。尤其帝王，霸业已经，就差一个千秋万代了。
　　这时候该有人反思，想到物是人非，想到孤独。
　　在大部分人对长生不老的渴望中，一些真正不朽的人孤独，绝望。这种孤独和绝望只有少数人想到了。
　　他知道。
　　他拿起扶苏面前横放的刀，出鞘时青芒乍现。他突然感觉心口很痛，好像有什么在他拔刀的那一瞬被斩断了。
　　没有犹豫，他把刀刃夹在自己颈子上。
　　这个动作似乎很熟悉，对他来说却是完全陌生的。扶苏的手搭在刀刃上，几乎哀求。血从刀刃上流下去，穿过他落到那个时空中。扶苏的手愈合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这似乎是最后一句挽留了，那鲜血开始叫嚣着未来要面对的无尽孤独。
　　他都知道，那孤独比之他这三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刀刃还是切断扶苏的手掌陷到他皮肉里。
　　带着一股诡异的惯性，他被刀刃扯成了碎片。扶苏的手掌再生，双手握住飞舞的刀。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是个幽灵，一个被切碎的幽灵。
　　一个不再轮回的幽灵。
　　一个终结了罪恶的幽灵。
　　他笑着和扶苏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