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章鸮笑

3、叁，夜

　　他看见窗外下起暴雨，模糊了她在玻璃幕墙上的倒影。
　　她向他走来，仿佛从千年前她那个惊艳到扯淡的故事里走出来，又仿佛步入尘世的仙子。
　　对啊，她的故事，那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如同流水一般走过他的意识。有东西自他脑中炸裂开，那是她之后、他之前的生生世世。每一世的他，准确说是每一世的她，都从那楼顶前赴后继的跳下去。在他落地玻璃窗前，划过一条条流线。
　　她长发在地上曳动，就像带着一身历史的斑驳，朝他的时代驶来。窗外的雨从平开窗里泻进来，在地上泞了水渍。她赤足走过水渍，留下一排脚印，然后穿过他呆立的身体，走向下一片虚空。
　　想要拦住她，但是他的手也穿过了她的脊背。
　　“别……”别怎样，他不知道。
　　“你知道。”冷清的嗓音在空气中回响，像在空间里，又像是传自时间。
　　“你知道我并不在这里。秦始皇陵，若进弗出。”
　　“你以死已，投胎去罢，剩下你原本应当活的年岁，给我。”
　　原本应当活更久吗？那么他作何要早逝呢？他吸毒。他夜夜寻欢。他轻生。他本来还是有机会的，在戒毒所呆多少年，然后出来从头来过。可惜已经晚了，他死了。
　　他去投胎，本来该活的未来全部让她拿去。
　　胡扯。
　　怎么可能呢。
　　他镇静片刻，瞪视少女沧桑的眼瞳，在心中努力克服不自在，默默骂一句。他毫不犹豫的反驳。
　　“你这样回有用吗，你要的可是自己下辈子、下下辈子的命！你是想多活吧！要不是你死了，你会有下辈子？哪还有我？你还是会死，如果没有死，向咱们要的这些年你还有吗？到底向谁要？”他也不管什么逻辑，一堆猜测和疑问，一次性抛出来。
　　“他要我和他一起活。就差你了。我还要五十年。”
　　窗外落下的尸体在雨中堆积，血染黑地面。那尸体有人有畜，都是青壮年龄。
　　“你要活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他歇斯底里。
　　这种画面让他崩溃。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要阻止她，虽然没有意义。
　　又是模糊蒙昧的一窒，他又一次看见了时间深处。
　　公子扶苏与始皇共饮，奴献药，父子二人各食其一。两丸丹药同批同次，都是汤远所炼，已有试过。
　　这两丸据说是长生不老药，食之不老不死，不净不垢，不增不减。
　　玄机在于，一来他们父子俩树大招风，想害他们人太多了。再则他们一个是今天的王，一个是下一任王。他们若是长生不死，必会大乱，到时候王位不再需要接替，二王不可并驾，秦鹿谁属，必然争之。他们可以有很长时间去战争。
　　那么必须死一个。
　　所以各种势力之间追逐争抢，最后换了一丸假药进来。这一真一假两丸药一路上换来换去，最后叫公子扶苏吃到了真仙丹。
　　太扯了……！他强行清醒过来。
　　先不提为什么医学科技达不达标的情况下，公子扶苏靠着什么怪力乱神的仙丹可以死而复生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让自己女人陪着一起看什么江山如画天地浩大，没什么不对的。毕竟他自己现在的情况让他更难唯物主义到底了。
　　只是有漏洞，很大的漏洞。既然他已经说出来了。那么他不要看历史，他要听她的答案。她到底要如何。
　　这时候他的人格必须改变了。再不提什么生活，因为那是他自己先放弃的。也许，他最初的享受带给他的映像太深。或者是他死前的生活太单纯，单纯的没有必要改变。他想要阻止她，阻止她受到的欺骗，来自她自己的欺骗。他是她的转世，那么她一直有，却又不敢细细思考的想法他是继承了。那就是怀疑。对自己，对一生中最爱的人的怀疑。
　　她怀疑过，怀疑公子扶苏在哄她。然后这种怀疑就在她的生生世世埋下了种子。直到她最接近真相的时候。也就是现在，最后的五十年。她面对着最不敢面对的东西，他要么骗她回去，要不然告诉她，她不会成功。他可以，因为他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
　　“我只要穿过那口钟，去把我的未来都借来。再有五十年，就可以和他一起等下一个汤远。我要长生，他说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就可以了。我只相信他。”她好像很难说出口，声音沙哑几乎尖叫，但是语气平淡的听不出情感，他不知道此时她是否是确定的。
　　她的身体在他圆睁的怒目里开始闪烁，她动摇了。
　　画面飞快闪烁，以比她快很多的频率跳动着。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屋子里只有他自己，阳光打在地上和他脸上，似乎有重量。
　　墙上带日历的挂钟显示了日期。
　　是三天前。
　　他跳下去的三天前，他吸毒那天的早上。
　　天亮了，好像黑夜终于到头了似的。他没有死亡，一切都重启了，他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