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鼎食》北蝉鸣

95、第 95 章

　　顾夏好不容易应付完了林诗，只觉得浑身上下被脱去了一层皮。
　　捧着衣服去洗漱间洗漱完了之后，齐婉就在那头喊着：“夏夏，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头发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着水，顾夏伸出一只手挽着，走近了，又腾出一只手接了电话，才发现是孙芷蔓打过来的。
　　关心完顾夏身体的近况，挂电话前，才顿了顿，又说下去：“你舅舅过世了，你舅妈打电话过来问你能不能回去一趟。”
　　顾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个舅舅，说的是老家的那个舅舅。
　　说实话，顾夏对这个舅舅的感情，有些说不好。
　　记忆中的他好像总是怯懦地，躲在一旁，任由舅母搓磨她。
　　偶尔喃喃的站出来顶了几句，也会很快被舅母说的那些话踩回去。
　　只是她依然记得，当初安叔带着瘦骨嶙峋的她回到钟家前，他偷偷地避过人来找她。
　　颤颤巍巍地把几块钱塞到她的手里，那么大的一个老爷们，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红着眼抖了抖嘴巴，又出去了。
　　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五十多的年纪，怎么就去世了？
　　顾夏当晚没有睡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煎饼，这辈子她回来的时候就进了钟家，按理说在舅舅家的生活已经距离她很远了，可夜半想起，才发现往事一幕幕都那么清晰。
　　孙芷蔓把这件事告诉她，是想随着她自己的心意来定。
　　顾夏第二天起来，对着镜子里顶着黑眼圈的自己看了半晌，还是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了假。

　　她什么都没带，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坐上了开往老家的火车。
　　下车的时候，迎面扑来的寒气让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裹紧厚厚的毛呢外套，深呼出一口气，掩盖住内心的一点不安。
　　顾夏朝着四周看了看，走到僻静的地方做了一个手势，就有一个身穿运动服，相貌普通的男子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
　　“顾小姐。”他低下头，谦卑地喊了一声，一米七左右的个子，两臂满是腱子肉，都好好地藏在了袖子了。
　　他从出来到站定，愣是一眼都没落到顾夏的脸上，只是盯着她的唇默不作声。
　　这是她这些年来的“影子”。
　　自从当年出了事，钟明启想法子给每个人都配了暗中保护的人，倒是方便了顾夏行事。
　　“帮我找辆车吧。”顾夏淡淡地吩咐道。
　　这不是什么难事，顾夏很快就开着一辆低调的比亚迪出了火车站。
　　到舅舅家的时候，丧事已经开始办了，外面是人来人往的，隐约可以听到屋子里吹拉弹唱的声音。
　　唢呐的调子不高，在这萧索的季节里，透着一股子的苍凉。
　　顾夏在门口下了车，裹着外套不愿意上前了。
　　她的穿着打扮和周围引来送往的人太过格格不入，很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顾家前两年攀上了高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给他们送了钱，让他们家白捡了一套小洋楼。
　　这些在邻里之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现在看顾夏穿着时髦地站在车前，明明背靠一辆崭新的车子，她却看上去更加的耀眼，交头接耳之间不免多了些猜测。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孩子走上前，带着些怯意大量了顾夏一眼：“姐姐，你是来走亲戚吗？”
　　这句话一出，不知道有多少人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顾夏看着众人的神情，不由得嗤笑一声。
　　她都不知道，她还有近乡情怯的时候。
　　蹲了蹲身子，正打算回答，里面被惊动的舅母就拖着个胖胖的身子跑了出来。
　　看到顾夏，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外甥女，你可算是来了。”
　　这一下子就给顾夏的身份定了性，顾夏就抬起头朝着她笑了笑。
　　她就伸出油乎乎的手，拉着顾夏朝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话。
　　顾夏这才知道事情的由头，舅舅是出去喝了酒，跌到了沟里，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硬了。
　　顾夏看着牵着她的手，头顶飘着白发的舅妈，挣扎的手顿了顿，连她也老了。
　　等拜了人，就带着些麻木地看着这些人一点点走流程，脸上便多了一些茫然。
　　人这一辈子，尘归尘，土归土的，究竟是在图什么呢？
　　她的打扮太过精致，周围的人都不敢和她说话，只是时不时拿着眼神暗暗地打量她，又压低了声音怯怯私语。
　　顾夏只觉得乏味，禁不住地开始想自己来这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着明天还要送丧，便找人随便打了一个招呼，就先回了酒店睡觉。
　　看得出来，舅妈对她还很是敬畏，听到她要回去休息，忙不迭地将她送到了门口。
　　一家人，虽然他们以前对不起她，但他们也是长辈，实在是也没必要这样。
　　顾夏看着她近乎是谄媚的样子，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罢了，等这件事过了再说吧。

　　她住的酒店是这个小镇最好的，但养尊处优惯了的顾夏还是感觉被子很硬，空调很吵。
　　她一晚上都在辗转反侧地没有睡着，不禁暗暗嘲笑自己真的是被钟家宠成了娇气的公主。
　　睡不着，她就起床透过落地窗盯着楼下的灯光发呆。
　　小镇没什么夜生活，到了晚上，也就剩下稀稀拉拉的路灯，不像他们那里，哪都是彻夜不眠的样子。
　　深秋的虫鸣远远没有春天来的吵人，但也是间或的响起，反倒是透出一股寂静来。
　　顾夏住在酒店的第七层，小镇里都是平房或是三层楼高的小别墅，她这么看下去倒是能看到小半个镇的全景。
　　眼下大多数家庭的灯都暗了下来，只有舅舅家还是灯火通明的，他们今晚应该是要做一整晚的法事。
　　顾夏就这么斜斜地靠在玻璃窗上，看着那间屋子里的人进进出出的。
　　突然，她站直了身子，眼睛里露出了不可置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