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鼎食》北蝉鸣

3、第 3 章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顾夏跟在庄婶身后小心地进了房间，坐在床上的孙芷蔓立刻抬眼看了过来，眼神一闪，未语先笑：“夏夏来了。”
　　顾夏抿着唇，走上前笑了笑，怯生生地问：“您是蔓姨吗？”
　　看到她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她的手上：“您是病了吗？病了打完针就舒服了。”
　　顾夏死死压住内心的情感，上辈子她在她的庇护下生活了十多年。到最后被火光吞噬的时候，才真的意识到，她欠的最多的人就是她了。
　　她知道，眼前的女人此刻被愧疚心痛所包裹，但是上辈子的顾夏并不知道，上辈子的顾夏怀着对钟家满腔的恨意进入钟家，在第一天就把孙芷蔓的病刺激得更深了。但就是这样，面前这个温柔的女人一直对自己视如己出，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孙芷蔓眼眶就红了，多么乖巧的孩子，怎么就那么命苦呢。她想着，就伸出手轻轻拉住了顾夏：“是呀，蔓姨没事，就是有点累。夏夏这一路上过来很辛苦吧？”
　　看到顾夏摇了摇头，她挤着笑：“以后就把蔓姨家当成自己家一样。”伸手摸了摸顾夏的头，接道：“等阿姨身体身体好一点了，我们就一起去看你的妈妈。”她哑着嗓子说道。
　　顾夏的手就抖了抖，半晌才稳住了心神。
　　她对母亲的情感一直很复杂，一方面佩服这个往常如此懦弱的女人能在最后的一个舍弃自己的生命去帮助别人，另一方面又无法理解她是怎么能狠心把自己孤零零地落在这个世界上的。
　　顾惜瑶其实死得很惨，年轻狠戾的魏展鹏把穷途末路的疯狂和对钟家深深的恨意全都转架在了这个柔弱的女人身上。
　　报纸上的消息已经经过处理，但是只言片语间透出的信息足以让人揣测到顾惜瑶死前的血腥，在钱展鹏的口供中，他们妄图通过各种方式来逼迫她做伪证。
　　然后，失败了。顾惜瑶，也没能挺过去。
　　所以，顾夏最早几乎是带着对钟家人的迁怒，对母亲的恨进入钟家，就好像一只竖满了刺的刺猬。
　　后来才有点理解了母亲的作为，但年少的一点点温暖的帮助，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在中年时放下手中的一切飞蛾扑火般孤注一掷？
　　她不再对钟家怀有敌意，但十多年产生的鸿沟，又岂是她凭一己之力可以修复的？
　　后来，她搬出了钟家，也，死在了外面。
　　“我听蔓姨的。”思绪拉到眼前，看着面前充满期待的妇人，她回道，孙芷蔓就欣慰地点了点头，“听说你今年上初一是吗？你的明芯姐姐比你大一岁，明诚哥哥比你大三岁，现在都去念书了，等晚上他们放了学回来你们可以好好认识一下。”
　　她说完这些话，脸上就显出了疲态，庄婶忙拉着顾夏笑着道：“夫人身体不好，还是先好好休息。顾小姐也风尘仆仆赶了一路，现在都到家了，以后有多少话说不得？”
　　“也是。”孙芷蔓扯了扯嘴角，“那你就先带她回房休息吧，午饭单独给夏夏做点清淡的。”
　　“您放心，有我看着呢。”庄婶轻声应和道。

　　顾夏就轻轻退下去，又回了房间。
　　她洗了个澡，湿答答的头发滴下一滴又一滴水珠，落在皮肤上，泛起一点点凉意。
　　她顾不上去擦，裹着浴巾坐在摇椅上昏昏欲睡，神思却是清明地不行。
　　带着恨却心安理得享受钟家给予的她，成功让钟家人都厌恶的她，最后还妄图抢走钟明芯男朋友的她，搬出钟家的她，还有，火光下苦苦挣扎的她，一帧帧在她的脑海里翻过。
　　是谁想要杀她？妈妈到底是怎么拿到那份至关重要的材料的？她和钱家有什么样的关系？还有，这一次，她能不能救下几年后如大厦般倒下去的钟家？重生好像带给了她更多的问题。
　　眼下的钟家欣欣向荣。
　　只有顾夏知道，四年后，钟家老大钟镇业会因一场车祸意外去世，彼时大家都还懵懵懂懂，又过了两年，钟家老二钟镇涛死于谋杀。
　　那时，黑暗中的那只手已经不在乎告诉钟家，他就是有预谋地害死了钟家那一辈最杰出的两个管理者。
　　所有人都知道，但是老的老少的少，他们又能如何？人心惶惶的钟家彻底沦为一盘散沙。
　　那只手还是没有停下他的脚步，两年后，仓皇上位的钟镇新成为了下一个牺牲者，选择了最为懦夫的死法结束了他的生命。
　　那一年，顾夏才大三。
　　慢慢来，顾夏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事情是一点一点做的。
　　她擦了擦头发，思维开始放空，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吃饭皇帝大，她笑了笑，拿起电话叫厨房送了饭上来。
　　饭却是庄婶亲自送上来的，顾夏开门的时候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侧身让她进了门。
　　熬得浓浓的海鲜粥，配上一点广式的点心，量不多，却精致地让人心喜。
　　“这海鲜粥是我最拿手的，顾小姐尝尝味道。”庄婶把盘子放在桌上，殷勤地服侍着顾夏吃饭。
　　这么热情？顾夏垂下了眼睛，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放到嘴中，鲜香糯滑，和上辈子的味道一样，她就抬起头，笑着点了点：“很好吃。”
　　庄婶就眯着眼笑，就在一边站着，看着顾夏吃完了才收了盘子，下去了。
　　有点意思，顾夏想。
　　她不知道，在钟家的厨房里，庄婶端着盘子一进去就被堵了个正着。
　　“这人才到，你就去献殷勤了？”莫婶眼睛溜着盘子上的海鲜粥笑着问到，她也是钟家的管家，只是庄婶大多管着主楼的一些事务，而莫婶管着配楼及花园的。
　　她们两个是最早跟着钟镇新和孙芷蔓新婚进的钟家，是老宅过来的人，也是钟家的老人了，感情一直很好。
　　闻言庄婶就白了她一眼：“你还给我套话。”说话间瞅了瞅周围，压低声音说：“夫人刚才说了，顾小姐每个月也给五万的零花。”
　　莫婶听了倒吸一口气：“这是比着明芯小姐来的意思？”
　　“可不是，也就是少爷也只是去年上了高中才提到了二十万。”说完挤了挤眼睛，“还有呢，说每个月，老夫人再从自己的私房里额外拨三万给她。”
　　“钱倒是不多，难得的是老夫人给这个脸。”
　　“可不是这么说，以后，我们这就有两个小姐了。夫人说了，过两年可能还要收她做养女呢，我给你提个醒，回头也和你下面的人说一声，别把不该得罪的人得罪了。”
　　莫婶神情莫测地笑了笑：“我知道了，也多谢你知会我一声。”
　　“咱们老姐妹，就不要客气了。我先去嘱咐他们准备晚饭了，说是先生今晚要回来吃饭呢。”庄婶摆了摆手，进了厨房。

　　顾夏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她看了看时间，一把拍在脑袋上，倒回了床上。
　　她记得钟家吃饭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每晚的七点，可现在已经八点半了。
　　“真是没脑子。”她低低地嘟囔了一句，“该闹个闹铃的。”
　　她实在是没有预料到没人叫她起床，只得认命地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下，快步出了门。
　　刚走到三楼的电梯口，站在电梯旁的佣人就迎了上来：“顾小姐，您起来了，大家都到了，我领您去餐厅吧。”
　　怕是不仅仅是都到了吧？她前世不愿意去参加钟家给她办的接风宴，这一餐是直接在自己房间里吃的。看到为了等她把用餐的时间都挪后了，深深的愧疚就从心里涌了上来。
　　她跟着佣人进了电梯，穿过长长的客厅，到了餐厅。
　　“我们的小懒猪起床了。”孙芷蔓的气色比早上看到的好多了，一眼看到顾夏进门，就笑着调侃道。
　　餐桌上的人都转过头来面带善意地看着她，钟镇新、钟明芯、钟明诚，这些和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亲人呀，正拿着陌生人的眼睛看着她。
　　真好，顾夏想，不是憎恶的，不是无奈的，只是陌生的，她有太多的时间把陌生变成喜欢，再把喜欢变成爱。
　　“夏夏吗？到钟伯父这边来。”钟镇新看着站在一边略显的局促的顾夏，笑着招了招手，又转头对身后的庄婶说道：“在我旁边给夏夏安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