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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失望 ...

  •   提起父亲崔与之,崔涣羞愧的低下头,“草民代父亲谢过陛下夸奖。”

      赵洵站起来,在客厅里四处观看,“在神宗实录的臣子列传中,崔太师也是头一个,名垂青史……”他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

      “不过崔公子乃是崔太师的长公子,自幼便得太师亲自教导,离京的那年,崔公子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华,便已身居工部郎中一职,算起来,崔公子若心在魏阙,成就当不在乃父之下。”

      “陛下……”“谬赞”两字还没说出口,崔涣就被赵洵拦住了话头。

      “只是不知道为何,当年本该意气风发的相府公子却一去不回了呢?”赵洵背对着他,抬头看着他前些年画的山居图。

      “陛下……”崔涣也已经站了起来,却是越发的底气不足。

      “看此画作,想必崔公子也是胸有丘壑之人……”赵洵并不急着追问,只望着那落笔疏阔的画作,有些出神,“有此胸怀,当有所作为。”

      崔涣脸色涨红:“……”

      赵洵继续喃喃自语,“可惜,崔太师离世那年,朕年纪尚幼,力有不逮。接着又是两任天子归天,如今朕孤掌难鸣,可惜了崔家世代渊源……”

      崔涣怔怔地看着负手而立的人,长时间的长途跋涉,即使是九五至尊,也是略显狼狈。

      他无法想象,尊贵如皇帝,艰难如皇帝,怎么会专程到这个穷乡僻壤来找他,但是他的那份执着与诚意,却是从亮明身份的那一刻起,就震动了他。

      “陛下,”崔涣忽然哽咽一声,噗通的跪了下去,一头磕在地上,“草民有罪,辜负圣恩,望陛下容禀。”

      赵洵终于转头看他,一直平静无波的俊脸终于露出了几丝笑意,他坐回去,道:“这个是自然,朕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就是听崔公子说些事的……起来说话。”

      “谢陛下。”崔涣坐起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永定二十三年,乾州曾因大水沦为泽国,甚至沧县也有所波及。那个时候,草民刚刚入职工部。彼时草民虽职位卑微,但因家父之故,草民也在拨款赈灾一事上觉察出了些问题,但不足为道。直到永定二十八年,家父逝世前,叮嘱草民要细细辅佐东宫,留心西王府……”

      听到这里,赵洵浅淡的神色忽然一凝——

      西王……赵景宁

      真是他吗?

      五皇叔?

      崔涣接着往下说道:“不久,东宫就出了事。”永定二十八年,若说发生了什么类似西南大乱那样的大事,其实也没有,但朝中却是不平静的。

      那年,一直在京中过着逍遥日子的卫延卿和沈嘉忽然辞官退隐,永定皇帝留不住人,只能放他们离开。

      从永定十九年到永定二十五年间,卫延卿夫妇北却西凉,南镇蛮夷,于朝中俨然是武将之首。他二人离京后,朝中不少武将不是返回驻地就是解甲归田,武将变动较大。

      接着,是文臣之首,当时的东宫老师崔与之逝世,新任丞相卢本中走马上任,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文臣亦是大变动。

      而也是在那一年,东宫于一个夜风清凉的夜晚里突然走水,幸得值守的侍卫警惕,东宫上下只损失了一些屋舎,但是没几天,太子赵景逸在回宫的途中无故落入水池中,被侍卫救起来后便常常惊悸难眠,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当时草民尚在回乡途中,惊恐之余,立刻修书请在京的叔父代为探查,只是草民左等右盼,都没有等到结果……”崔涣的神情里透着失望,“后来,叔父来信叫我不要再管这些事儿了,也不许我再回京。”

      赵洵的手指修长有力,他用一只手同时按着两侧的太阳穴,道:“这就是你遣散侍从,只留下少数积年旧仆伺候,躲进这里的原因?”

      “算是吧,”崔涣自嘲的笑了笑,“有时想起年少时期那扶济苍生的宏愿,都会觉得讽刺……少年豪情,原来不过如此。”

      赵洵沉默着没搭话。

      “因为一直得不到叔父的回应,三年丧期满后,草民曾想北返,但却被人挡住了。若不是叔父的人来得及时,草民……草民早就随父亲而去了。”

      赵洵深锁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说有人沿途刺杀,企图阻止你进京?”

      “是,”崔涣点头,“不仅如此,草民回到沧县后,宅院前后就一直有人盯着,进出也有人尾随……崔家上下百余口性命,所以,草民害怕了……”

      “非常害怕……”崔涣恍着神,喃喃补充道。

      赵洵深深的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自从神宗皇帝去世后,贞和一朝八年风雨,他不过一个稚子,却要日日活在涌动的暗流之中。

      可是害怕,从来都无济于事。

      不过片刻的叹息,赵洵立刻就回过神来了,他重振精神,道:“所以这十四年,你就一直躲在这山野里?”

      崔涣低下头,“是……”

      赵洵“呵”了一声,低头玩弄着手上为了扮纨绔而戴着的玉指环,笑着问道:“古语云,‘不孝有三‘,请问崔公子’,此言何解?’”

      崔涣仿佛挨了一耳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陛下!”

      赵洵不为所动,“回话。”语调稀松平常,冷冷清清。

      崔涣离座下跪,以头触地,一字一句,沉声回答,“回陛下,生而为人,不能事亲,此为一不孝;不能事君,为二不孝;不能立身行道,为三不孝。草民……视息人世,实在有愧。”

      “有愧……”赵洵不知道从他进屋开始,崔涣说了多少次有愧,但他总觉得他说了很多次,他听得厌烦了,“崔家家学渊源,崔公子亦是幼承庭训,朕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了,于泉。”赵洵向门外叫了一声,起身走出去。

      于泉一直守在门外,所以出现得很快,“陛下。”

      “我们走。”赵洵大步走出去,也不顾白茫茫的冬雨,径直就迈出门了。

      “陛下!”皇帝突然出现,说了一堆没头没尾的话,然后又突然离开,整个过程,崔涣虽然一直努力的跟上他的节奏,但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直到他走到了院子里,崔涣才反应过来,急忙追出去,“陛下……”

      可他压根当没听到,没理会他。

      崔涣自然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九五之尊,不远千里纾尊降贵,他要是这样让他离开了,九泉之下的父亲说不准会气得想活过来杀了他的。

      “陛下,陛下,请留步。”崔涣绕到赵洵跟前,跪在他脚边,“陛下,您、您一路劳顿,这会儿又下着雨,为保重龙体,还请暂时在此处歇息……”

      赵洵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居高临下。

      灰暗的天幕下,是一张俊雅的脸,眉眼温雅,明明还那么稚嫩,却透着异于常人的成熟,望着这张脸,崔涣不知为什么,竟是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草民……陛下,草民,草民也应当好好招待……”崔涣也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陛下……”

      崔涣嗫嚅了几次“陛下”,也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赵洵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带着于泉就绕开了。这些年来,崔涣竟是一味怯懦不知抗争,他知道的事情,比他和那些人猜测的都少。

      “陛下!”崔涣一着急,就想直接拦住皇帝,但是被于泉用剑鞘挡开了。被推倒的崔涣坐起来,看见皇帝已经走进了细雨弥蒙中了。

      茫茫浮生,千山阻隔,赵洵哪有那个时间来休息呢。江山社稷一肩担,他只能负重前行,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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