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许国》棠郁

3、初见

　　孤月天悬，清辉笼盖四野。

　　原本安静的安南都护府经过短暂的喧闹后再次安静下来。

　　主屋宽敞的客厅内，晏平皇帝安坐在高椅之上，长案之后，目光越过身前的重重护卫，注视着被刀剑围着的黑衣女子。

　　她被黑色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微微颔首的姿势让人只能看到她隐约的模样，仿佛隐在雾中的花朵，美而神秘。

　　晏平皇帝仍在打量她，年轻平静的容颜带着无人能测试的深沉。

　　那女子的身形亦是纹丝不动。

　　一身冷汗的韩雍好不容易赶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看皇帝没什么指示，正打算亲自带人缉拿，结果那黑衣女子开口了。

　　“陛下巡幸都护府，我愿助陛下一臂之力。”听了她略带生涩的华语，韩雍却是更生气了。

　　她开口就说出了皇帝的身份，显然是早就知情的，却强行闯入惊驾，圣威在前却不行礼，还敢自称“我”，简直是无礼至极。韩雍正想出言教训，却被晏平皇帝截住了话头。

　　“朕为何要信你？”他登上帝位不过两年多，朝中那些乱七八糟千头万绪的事情还没整理完，南疆就乱成一团，他不得不御驾亲征。但是他前脚刚进都护府，后脚就有人夜闯都护府，还说要助他一臂之力。

　　晏平皇帝觉得好笑之余，又觉得好奇，便随口问了问。

　　可听到他的话，黑衣女子却无视周身寒光闪闪的刀剑，昂起头来，摘掉帽子，原本模糊隐约的面容霎时清晰的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如果说，刚才的她如同雾中的花朵，美而神秘。那么现在的她，不仅美，而且美得凌厉、夺目。

　　五官明丽娇艳，却又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勃勃英气，一双眼睛，幽深魅惑。

　　黑压压的人群中，只听得她傲然说道：“就凭我是迦华。”

　　迦华？

　　晏平皇帝闻言，立刻坐直，身子前倾，一手支在长案上，“你就是迦华圣女？”其实凭着她的容颜气质，皇帝已经信了大半了。

　　“是。”迦华取下帽子，坦然直视着君临四海的皇帝。

　　中原亓国的事情，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位少年天子，十六岁登基。登基前，亓国经历了至少八年的动乱，群贤退隐，他仅仅凭着几个老臣的扶保和自己，硬生生的将亓国这艘海上飘摇的、随时有倾覆的危险的大船稳住，也是不容易。

　　“那又为何现身于此？”他此次龙驭西南，就是为平定苗疆之乱，但是作为在苗疆拥有独一无二的身份的圣女，怎么会突然在此现身？

　　迦华一笑，“自然是为戡乱而来。”

　　“怎么说？”苗疆暴|乱，他远在云都，其实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连韩雍，都不是那么清楚。

　　迦华无奈一叹，把自己提前打了半天的腹稿一下子倒了出来，“当初诏安覆灭，王室俯首称臣，本就有人不满，只是畏惧都护府铁骑，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自从昌平王卫延卿和靖安侯沈嘉调离后，亓国在整个西南的掌控力就日渐松弛，安南都护府虽然依旧在，但十几年过去了，苗疆局势早已不似从前，各部落明争暗斗，土司大权旁落，趁着我闭关之际，各酋长联合木溪公主，发起了这场大乱。”

　　她出关后，大祸已生，为今之计，只能借助亓国的手来平乱了。

　　争权夺利的漩涡有多复杂可怕，没有人比身处权力巅峰的晏平皇帝更能体会了。但是他没有任何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喟叹，只仰身一笑，道：“且看圣女之诚心。”

　　迦华淡淡一笑，“那是自然。”

　　晏平皇帝站起来，示意陆纯撤下护卫，自己绕过身前堆满折子书卷的长案，负手走向迦华，“圣女夤夜前来，朕也不能失了礼数。”

　　圣女的身手在苗疆那是有名的，韩雍有些不放心，尚在犹疑，却被晏平皇帝一个冷眼给扫了出去。他只能跟在陆纯和于泉的后面，灰溜溜的出去了。

　　韩三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小的刚刚就是想禀告大人，今日申时末，有个自称是苗疆圣女的人来都护府求见……”

　　韩雍回头怒视，“废话，现在还要你说？”人都已经直接杀进来了，还用得着他说？

　　韩雍现在比较担心自己的前途命运，毕竟在他的地界上，有人堂而皇之地闯到了皇帝跟前……而他的人，却反应迟钝，赶过去的时候，禁军已经跟来者对峙僵持着了。

　　这不是摆明了告诉皇帝陛下，您可别想着指望我这个臣子了，我能力有问题是靠不住的吗？

　　等到人都走了，旁观的迦华不知为何，忽然的就笑了起来。

　　晏平皇帝也不多问，请迦华坐下就开口道：“还请圣女将苗疆情势详细告知。”

　　此时已是二更，不算特别大却格外疏朗的大厅内除了尚且明亮的几盏连枝铜灯外，没有丝毫的暖意，更别说是炭火热茶了。

　　目光由远及近的收回，迦华望着灯光下的皇帝，“陛下……不想休息吗？”从云都赶过来，可谓是山水迢迢，他一路上应该是已经累极了。

　　晏平皇帝看了一眼窗外，清冷月光依稀可见，“圣女来一次不容易，料想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吧？”

　　迦华接过皇帝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茶已经凉透了，但他似乎没有觉察到，想来，是真的心系苗疆战事吧。

　　“陛下此番南下，骁骑营可有随行？”累了大半夜，迦华顾不上许多，将茶水饮尽。

　　皇帝提壶添水，“怎么，没有骁骑营，这苗疆之乱就不能平定了？”

　　“自然不是，”迦华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但骁骑营若在，对乱军，是个威慑。”永定年间，卫延卿夫妇南下平叛，骁骑营横扫千军，所向无敌，他们的名声，足以令叛军闻风丧胆。
　　只是……

　　时移世易。

　　“骁骑营自先帝起，就驻扎在北境，如今北境也不安稳，不能轻易调动。”永定爷估计怎么也没有料到，他呕心沥血铸就的盛世，会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里走向崩溃吧？

　　门外，那个替迦华声东击西的人已经趁机跑了，于泉冷着一张脸靠在廊下的柱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陆纯则是守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的，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唯有韩雍，他竖着耳朵，想听听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碍于有人在场，他又不能真的去听墙角，心里着急得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样，极其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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