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抄》江卿酒

1、锦鲤抄

　　锦鲤抄
　　季唯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他的记忆，是从遇见欢言开始的。
　　季唯不知自己从哪儿来，向何方去，他只知自己要执那墨笔，画人间山水。
　　只是不知何时，他的画卷上常常出现一尾红鲤，或是一个笑意浅浅的红衣少女。
　　那是欢言。
　　季唯喜欢教欢言画画，他握住欢言小小的手，和她一起执笔绘江山。
　　欢言不喜欢画这江山，她爱画美人。
　　欢言有时候会悄悄执起画笔，绘下季唯认真作画的侧颜，偷偷夹进季唯的画册中。
　　季唯有时也会发现那几副画，轻轻的摸摸欢言的头，宠溺的看着她，也不多说什么。
　　而欢言，则掩面看着季唯偷偷笑。
　　多年以后，欢言想起这些岁月，总会轻轻叹一句“岁月静好”，可惜，她和季唯再也回不到那段时光了。
　　季唯的才能出众，不久便声名远扬。
　　君王召他入宫去为帝后以及宠妃画像。
　　季唯应允了。
　　但是欢言却显得心事重重。
　　“季唯，我不想去京城，你能不能不要走？”
　　欢言抿唇看着季唯。
　　是她抹去了季唯从前的记忆。
　　季唯不知此行有多凶险。
　　而深宫，那是一个她永远不想忆起的地方。
　　只是季唯只觉得欢言是小孩子心性，舍不得他，又畏惧陌生的地方。
　　他温柔的笑着，轻轻摸着欢言的头，不出一言以复。
　　欢言终是跟着季唯回了京城。
　　皇后的凤仪宫中，画完了帝王画像的季唯正在替皇后娉婷画像。
　　欢言立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娉婷。
　　娉婷看了看欢言，轻轻勾唇。
　　“画师，画完本宫的画像就先退下吧，这位姑娘留下。”娉婷倚在美人榻上，看着正在修饰的季唯，然后青葱玉手点了点欢言。
　　季唯和一众宫女退下。
　　“阿姐，”欢言轻轻行礼。
　　“玩够了知道收心回来了？”娉婷面上已经收敛了刚刚的严肃，反倒多了几分笑意。
　　欢言看了看门，“阿姐，能不能护季唯安康？”
　　“季唯？刚刚那个画师？”娉婷的神色凝重起来，“他是不是贵妃之子？”
　　“是，”欢言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向阿姐隐瞒的。
　　“欢言，你僭越了，储君不是你我能定的！”娉婷闭上了眼，躺回美人榻上，“去锦塘思过！”
　　锦塘里，一尾金鲤缓缓游动，她看到欢言来的，愈发欢快。
　　“长歌，”欢言蹲下，轻轻摸了摸长歌。
　　“二姐，你放心，长歌可以替你的。”长歌化成人形的时候还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儿，笑容阳光，格外明媚。
　　“长歌，没事的。”欢言抿了抿唇。
　　“大姐，”长歌低下头，不敢看娉婷。
　　“阿姐，”欢言低头。
　　“长歌，你继续在锦塘修行，欢言，你跟我去凤仪宫。”娉婷微微皱眉，神色严厉。
　　凤仪宫中，一只透明的玻璃鱼缸里盛着浅浅的一弯水
　　水中一尾红鲤静静游动。
　　娉婷静静看着欢言，一言不发。
　　帝王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轻轻搂住娉婷的腰，“那画师，便是季唯，贵妃之子？”
　　帝王的语音很温柔，看着娉婷，却是在问欢言。
　　欢言轻轻点了点头。
　　帝王心中了然。
　　三日后，季唯恢复皇子的身份，锦衣玉食，出则乘车，宫女环簇，入则丝竹绕耳。
　　可是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但是，他却又没有半点不适应，就像当初知道欢言是红鲤一般自然，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季唯喜欢空闲时拿上画板在锦塘旁静静坐着，画几副欢言，有时则是什么也不画，静静地坐着看欢言。
　　帝王已经老了，两鬓已生华发，身体也在渐渐弱下去。
　　他该选储君了。
　　朝中大臣已经提过不止一次了。
　　可是太子妃一定是欢言，但她心生好感的皇子只有季唯，可季唯那性情偏偏只适合做个画师，帝王不止一次的叹息。
　　后来，他在季唯和大皇子中徘徊，举棋不定。
　　“皇上，臣妾陪皇上下盘棋吧。”娉婷看着帝王的纠结，微微一笑，取出棋盘。
　　帝王捻起一粒棋子，轻轻落下。
　　最终是帝王赢了，但是他赢得艰难，若不是娉婷不着痕迹的让了帝王几次，怕是他早就输了。
　　“皇上的心里很乱，可是为了储君之事？”娉婷起身，沏了一壶清茶，端给帝王。
　　“恩，”帝王泯了一口茶，眼中晦涩不明，“不知娉婷有何高见？”
　　“娉婷没有什么看法，师家不会左右储君一事，”娉婷轻轻摇头，“只是欢言说非季唯不嫁，是欢言这次僭越了，只是娉婷和长歌倒是希望欢言能幸福，长歌说，若是必要，她能代替欢言。”
　　娉婷说完之后再不言语，而是轻轻的收拾着棋盘。
　　帝王静静地品茶，只是不知娉婷的话他听进去了多少。
　　大皇子也不知怎么知道了帝王有立季唯为储君的意向，虽然这件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但他倒是有些着急。
　　大皇子在军中倒也有些部下，他暗中联系他的部下，准备择□□宫。
　　那一日，帝王站在宫城上，看着大皇子兵临城下。
　　他叹息一声，摇摇头看着娉婷，“这孩子，还是那般的没耐性。”
　　娉婷轻轻摇头，素手轻轻拂过棋盘，“真是可惜。”
　　可惜娉婷孕期刚过，灵力被压制，长歌尚未成年，而欢言，只能点墨山河。
　　帝王终是败了。
　　当大皇子带着心腹来到锦塘的时候，季唯正坐在锦塘边，看着水中的几尾锦鲤，画上最后一笔。
　　“皇兄，你来了。”季唯看上去很平静，转头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很清楚，季唯对这皇位没有什么想法，他素来是那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但是大皇子是不会留下季唯的，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次冒天下之大不韪逼宫的目的。
　　而且他素来看不惯季唯那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大皇子看了看季唯手中的画，眯起眼笑了。
　　“你们就让季唯呆在这里吧，反正，他最爱的就是这片锦塘，就让他看着锦塘毁灭。”
　　大皇子眯眼笑了，转身离开。
　　他的心腹将季唯绑在锦塘边，看锦塘。燃起大火后走了。
　　欢言赶来的时候，季唯所在的位置已经被烈火吞噬了，而季唯，也以为吸入太多浓烟而昏迷。
　　欢言嘴角勾冰冷的笑意。
　　多年以前，季唯是她救下的，那他的命，只有她能收。
　　其实欢言自己灵力也所剩无几了。
　　“季唯，你醒了，”季唯醒来的时候，他身上的绳索已经解开了，欢言卧在他的怀中，面色格外苍白。
　　她的发不知何时已经白了，胸膛在微弱的起伏，气息却格外急促。
　　欢言突然抓住季唯的手，“季唯，我走了以后，就没有鱼会画你了……但是你要记住，余生那么长，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别让我发现你养了别的鱼，我……我会生气……季唯，你一定不要养别的鱼……季唯……”
　　欢言没有说完，她的手便垂下了。
　　季唯看着欢言在他怀中变回那一尾红鲤，渐渐失去生机，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锦塘已是一片枯败。
　　季唯轻轻拂过画卷。画卷依旧安好，只是空白的一样上写着，“季唯，不要养别的鱼。”
　　捧着手中那一尾红鲤，季唯恍惚间忆起很久以前，欢言就是这般傲娇的站在他的面前，“季唯，我不许你养别的鱼！”
　　只是那时她的笑容是那样灵动，那双眸中似有日月星辰，笑的格外甜。
　　季唯在山中隐居。
　　多年以后，季唯已渐渐老去，满头华发。
　　他的手已经握不住笔了，但他的画室中，满满的都是欢言。
　　可惜，欢言未曾回来。